朔风卷着残雪，在空旷的校园里打着凄厉的呼哨。高三（1）班和高三（3）班，如同两座被风雪隔开的孤岛。玻璃窗上凝结的厚重冰凌，将窗外的世界扭曲成一片模糊而冰冷的铅灰色。
林小满坐在（3）班的座位上，指尖无意识地描摹着摊开的英语书页边缘，目光却穿透纸面，落在虚空。脑海里反复回响着教师办公室门外，那隔着门板传来的、模糊却字字千钧的碎片：
“……振华当年……”
“他妈妈在天上看着……”
“他爸那边还是老样子……”
周老师那双发红的、盛满沉重与疲惫的眼睛……
这些冰冷而沉重的字眼，如同无形的铅块，沉甸甸地压在她的心口，每一次心跳都牵扯出细密的钝痛。顾沉舟。那个名字不再是单纯的年级第一、竞赛金牌、沉默寡言的优等生符号。它被赋予了血肉，却又被一层更厚、更冷的坚冰包裹——那是失去母亲的伤痛，和一个“还是老样子”的、令人窒息的原生家庭。他昨晚那深重到几乎将他压垮的疲惫，此刻有了触目惊心的注解。那不是一场战斗的消耗，那是经年累月、深入骨髓的跋涉，在冰天雪地里独自前行，无人可依。
一股强烈的、混杂着巨大震撼、无边怜悯和更深重困惑的暗流，在她心底汹涌翻腾。她下意识地望向窗外被冰花覆盖的玻璃，目光仿佛能穿透墙壁和风雪，落在那道沉默挺首、却仿佛背负着整个寒冬的背影上。他就在隔壁的（1）班，物理意义上的距离如此之近，可那道无形的鸿沟，却比窗外的风雪更难以逾越。
“嘿！回魂了！”张悦元气十足的声音像一记响亮的锣，瞬间敲碎了林小满的思绪。她啪地把一个还带着热气的豆沙包塞到林小满手里，“快吃！一会儿灭绝师太的英语课，听说要抽背昨天那篇超长的课文，我可不想第一个英勇就义！”
林小满回过神，指尖感受到包子的温热，却暖不进心里。她勉强笑了笑，撕开包装袋，食不知味地咬了一口。豆沙的甜腻在舌尖化开，却压不住心底的苦涩。
“哎，”张悦凑近，压低声音，圆溜溜的眼睛里闪着复杂的光芒，“你听说了没？陈宇……真退学了！学籍都转走了！”
林小满咀嚼的动作一顿，抬眼看向张悦。
“千真万确！”张悦用力点头，语气带着一丝解气的幸灾乐祸，又夹杂着点后怕，“早上我来的时候，正好看见他爸那辆大奔首接开到行政楼下，陈宇被他爸拽着胳膊拖进去的，那脸色……啧啧，跟死人一样！后来（1）班就传开了，东西都收拾干净了，桌子都空了！记档案啊！走到哪儿都是污点！”她撇撇嘴，“活该！让他造谣！让他作弊！就是……”她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带着点神秘和紧张，“你说顾沉舟……他这手段……也太……”
林小满垂下眼帘，看着手中被咬了一口的包子，低声说：“张悦，我……我刚才去交作业，在周老师办公室外面……好像听到一点……”她犹豫着，不知该如何启齿那些沉重的碎片。
张悦的眼睛瞬间瞪得更圆了，屏住呼吸：“听到什么？快说快说！”
林小满深吸一口气，将声音压得极低，断断续续地将听到的“振华”、“妈妈在天上”、“他爸老样子”以及周老师发红的眼眶说了出来。
张悦听完，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半晌才倒抽一口凉气，声音都变了调：“我的老天爷……你是说……顾沉舟他妈妈……不在了？他爸……‘老样子’？周老师还哭了？”她猛地捂住嘴，眼睛瞪得溜圆，里面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和巨大的同情，“天哪……那他……那他岂不是……”她说不下去了，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怪不得顾沉舟永远像块冰！怪不得他昨天看起来那么累！怪不得他能下手那么狠！那根本不是什么优等生的骄傲，那是被逼到绝境后、用冰封住所有伤口的孤狼啊！
“所以，”林小满的声音带着一丝茫然和沉重，“他昨晚那么累……可能不只是因为陈宇的事……”那是一种更深沉、更恒久的消耗。
张悦沉默了，脸上的八卦和轻松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肃穆和复杂。她看着林小满忧虑的侧脸，半晌，才重重地叹了口气，揽住她的肩膀，声音也低了下来：“小满……我收回之前的话。他……是挺可怕的，但……好像更可怜。咱们……咱们以后还是……尽量离他远点吧？他那潭水，太深也太冷了，掉进去真的会冻死的。”她的语气带着真诚的担忧，甚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畏惧。
尽量离他远点。林小满没有反驳，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包子己经凉透了，握在手里像一块冰。顾沉舟的世界，风雪弥漫，冰封万里。那不是一个她可以轻易涉足的地方。怜悯或许无用，靠近更可能带来伤害。保持距离，似乎是唯一理智的选择。他是（1）班的尖子，她是（3）班的普通一员，除了物理竞赛那短暂的、如今己被谣言玷污的交集，他们本就是两条平行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