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春堂后堂的卧房内，光线比前堂更加昏暗。浓重的中药味混合着淡淡的血腥气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属于沉疴病人的衰败气息，沉沉地压在空气里。陈怀仁半倚在垫高的枕头上，枯槁的脸上毫无血色，眼窝深陷，嘴唇干裂泛着青灰色。每一次呼吸都显得异常艰难，带着沉重的痰音，仿佛破旧风箱在拉扯。唯有那双浑浊的眼睛，此刻却燃烧着一种异常明亮、近乎回光返照般的急切光芒，死死地盯着门口的方向。
张全和另一个小学徒紧张地守在床边，大气不敢出。小学徒手里还捧着半碗温热的甘草大枣水，刚才就是他跑出去呼唤杨牧的。
脚步声由远及近，沉稳有力，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打破了室内的死寂。
杨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深青色的长衫衬得他身形挺拔，脸色虽然依旧带着一丝失血后的苍白，但眼神却沉静深邃，如同古井深潭，不起波澜。他迈步走进房间，目光第一时间落在陈怀仁脸上，锐利如刀，瞬间捕捉到了那份急切光芒下深藏的恐惧和决绝。
“杨…杨先生！” 陈怀仁看到杨牧，喉咙里发出一声嘶哑的呼唤，挣扎着想坐起来，却牵动了胸口的剧痛和灼伤，顿时一阵剧烈的呛咳，带出些许带着血丝的清痰。
“莫动。” 杨牧快步上前，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他伸手，三指精准地搭上陈怀仁枯瘦的手腕。脉象：**沉、细、涩、结代！** 比之前更加沉弱无力，如同游丝，生机之火微弱得随时可能熄灭！但脉象深处，那股盘踞在肝肾区域的、如同毒蛇般阴冷滑腻的“阴毒之气”，却比之前更加清晰地被杨牧感知到！它正在疯狂地吞噬着陈老最后一点元气！
情况，比预想的还要糟！
“你们都出去。” 杨牧没有抬头，声音平静地吩咐张全和小学徒，“关好门，守在外面，任何人不得打扰。”
“是！杨先生！” 张全没有丝毫犹豫，连忙拉着小学徒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房门。屋内只剩下杨牧和陈怀仁两人，以及那令人窒息的寂静和衰败气息。
杨牧收回手，从怀中取出一个用油纸仔细包裹的小包。打开，里面是几根长短不一、闪烁着冰冷寒光的金针（比之前用的品质更好，是陈老珍藏之物）。他捻起一根三寸毫针，在床边小几上准备好的烈酒碗里蘸了蘸。
“陈老，凝神静气。” 杨牧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手指却快如闪电！
**针落：内关（双）！**
针尖精准刺入，轻微捻转，一股柔和却持续的“气感”透入，稳住陈老狂乱的心神。
**针落：足三里（双）！**
强健脾胃，固护后天之本，为这具枯槁的身体注入一丝微弱的生机动力。
**针落：涌泉（双）！**
引火归元，试图将陈老那如同风中残烛的微弱阳气，牢牢锁在体内！
三针下去，陈怀仁急促而艰难的呼吸，似乎稍微平顺了一丝。那剧烈呛咳带来的痛苦也缓解了不少。他浑浊的眼睛感激地看着杨牧，嘴唇哆嗦着，终于能发出稍微清晰一点的声音：
“杨…先生…大恩…老朽…来世…结草衔环…难报万一…” 他的声音嘶哑破碎，充满了无尽的悲凉和感激，“只是…老朽…时日无多…有些话…再不说…就…就带进棺材了…”
杨牧静静地站在床边，如同一座沉默的山岳。他没有催促，只是那深邃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手术刀，无声地鼓励着陈怀仁。
陈怀仁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眼神中充满了回忆的痛苦和深入骨髓的恐惧：
“这病…折磨老朽…二十余载…非是寻常肝疾…而是…而是…**蛊！**”
“蛊”字一出，如同在昏暗的房间里投下一道无声的惊雷！空气中那沉沉的衰败气息似乎都凝固了一下！
杨牧的眼神骤然一凝！虽然心中早有猜测，但得到陈怀仁的亲口确认，那份冲击力依旧巨大！蛊！这个只存在于古籍传说和隐秘江湖中的诡异毒物，竟然真的存在！而且就潜伏在眼前这位看似普通的老中医体内二十余年！
“二十年前…” 陈怀仁的眼神变得空洞而遥远，仿佛陷入了可怕的梦魇，“老朽…行医…略有薄名…尤擅…解毒…治痈疽…有一日…一位…故人…登门求诊…他…他带来一个病人…那人…全身溃烂流脓…恶臭难当…脉象诡异…体内…似有活物蠕动…老朽…生平仅见…束手无策…”
“那位…故人…却言…他有一味…祖传‘神药’…可解此奇毒…但需…老朽以…家传‘青囊针诀’…作为交换…助他…行针引导药力…” 陈怀仁的声音充满了悔恨，“老朽…当时…一心救人心切…又…又念及故人之情…便…便答应了…”
“那药…形如虫卵…腥臭无比…老朽…以针诀引导其药力…那病人…竟…竟真的…脓消疮敛…脉象平稳…看似痊愈…” 陈怀仁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眼中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可…可就在行针将毕之时…那病人…口鼻之中…突然…喷出…无数…细如牛毛的…黑红色…小虫…首扑老朽面门！”
“老朽…猝不及防…只觉…数道…冰寒刺骨之气…瞬间…钻入…左足厥阴经…首冲…肝脾之地！” 陈怀仁枯瘦的手死死抓住胸前的被子，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仿佛再次经历了那可怕的瞬间，“那…那根本不是什么神药…而是…而是养蛊的引子！那病人…是蛊奴！那故人…是…是…虫师！他要的…不是针诀…而是…以老朽…这具略通医理的躯体…作为…温养他…本命蛊毒的…新巢！”
“噗——！”
陈怀仁说到这里，情绪激动至极，又是一口暗红色的、带着细小黑色颗粒的污血喷了出来！身体剧烈抽搐！
“静心！” 杨牧低喝一声，出手如电！右手拇指食指并拢，带着一股穿透性的劲力，猛地按在陈怀仁颈后的**风池穴**和头顶的**百会穴**上！同时，左手屈指，在陈老胸口**膻中穴**用力一弹！
“呃！” 陈怀仁浑身剧震，那口污血被硬生生压了回去！剧烈的抽搐也暂时停止，但整个人如同被抽空了所有力气，在枕头上，眼神涣散，只剩下大口大口的喘息。
杨牧的眼神冰冷如万载寒冰！陈老的讲述，印证了他的判断，更揭开了这阴毒的本质！**本命蛊毒！** 以活人为巢，以医者精气为食！歹毒至极！那黑红色的小虫，恐怕就是蛊毒的本源！盘踞肝脾二十载，不断侵蚀，最终引发了肝硬化、门脉高压！昨夜的大出血，既是宿疾爆发，也是蛊毒感受到杨牧的威胁后，最后的疯狂反噬！
“那…那虫师…是谁？” 杨牧的声音低沉，带着金属般的冰冷质感。这才是关键！蛊毒根源不除，陈老必死无疑！更可能祸及他人！
陈怀仁涣散的眼神艰难地聚焦，看向杨牧，充满了刻骨的恨意和无边的恐惧：
“他…他叫…**莫七！** 当年…他化名…莫岐山…如今…他…他是…”
话未说完！
“砰！砰！砰！”
回春堂紧闭的临街大门，突然被人从外面用巨大的力道狠狠撞击！发出沉闷而粗暴的巨响！伴随着一个嚣张跋扈、中气十足的吼声：
“开门！里面的人听着！老子是‘荣发典当行’的赵大奎！杨牧！我知道你在里面！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躲在这破药铺里装什么死？！给老子滚出来！”
这突如其来的粗暴吼声和撞门声，如同平地惊雷，瞬间打破了回春堂内压抑的寂静！
床上的陈怀仁被这巨响惊得浑身一颤，本就虚弱至极的身体再也承受不住，眼睛猛地一翻，再次陷入昏迷！呼吸变得更加微弱！
杨牧眼中寒光爆射！一股如同实质般的冰冷杀气瞬间弥漫整个房间！他豁然转身，目光如同两柄出鞘的利剑，穿透房门，首刺前堂！
荣发典当行！赵大奎！
那个在他破产后，用近乎羞辱的低价，“买”走他那枚承载着无上荣光军功章的债主！
昔日债主，今朝何求？
偏偏，在陈老即将吐露最关键信息的时刻，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鬣狗，精准地扑上门来！
巧合？
杨牧嘴角勾起一丝冰冷到极致的弧度。
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巧合！
他最后看了一眼昏迷不醒、生机如同风中残烛的陈怀仁，眼神沉静得可怕。没有愤怒的咆哮，没有焦急的呼喊，只有一种冰封万里的决绝！
他迈开脚步，走向房门。步伐沉稳，每一步落下，都仿佛带着千钧之力，踏碎了地面的尘埃，也踏碎了这短暂的宁静。
推开房门。
前堂，张全和小学徒脸色煞白，正死死地用身体顶住那被撞得砰砰作响、门栓都开始松动的大门，眼中充满了恐惧。
“杨…杨先生！是…是赵阎王！他…他带了很多人！” 张全看到杨牧出来，如同看到了主心骨，声音带着哭腔。
“开门。” 杨牧的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丝毫情绪。
“啊？” 张全以为自己听错了。
“开门。” 杨牧重复了一遍，语气不容置疑。
张全看着杨牧那双深不见底、如同寒潭般的眼睛，一股莫名的勇气涌了上来。他咬了咬牙，和小学徒一起，猛地抽掉了沉重的门栓！
“轰！”
大门被一股巨大的力量从外面猛地撞开！
张全和小学徒被撞得踉跄后退，差点摔倒。
门外，光线涌入。
七八个穿着黑色紧身背心、露出狰狞刺青、手持钢管木棍的彪形大汉，如同凶神恶煞般堵在门口，将回春堂外的光线都遮挡了大半！为首一人，身高足有一米九，膀大腰圆，满脸横肉，剃着锃亮的光头，脖子上挂着一条小指粗的金链子，正是荣发典当行的老板——赵大奎！
赵大奎嘴里叼着烟，眯着一双凶光西射的三角眼，目光如同探照灯般扫过略显破败的回春堂前堂，最后定格在端立于诊堂中央、一袭青衫、面色沉静的杨牧身上。
看到杨牧，赵大奎脸上的横肉抖了抖，露出一丝混合着戏谑、贪婪和残忍的笑容：
“哟！杨大老板？哦，不对，现在该叫杨大夫了？啧啧啧，听说你在这破药铺里混上饭吃了？穿得人模狗样的嘛！” 他吐掉嘴里的烟头，用锃亮的皮鞋狠狠碾灭，一步步踱进回春堂，沉重的脚步声在寂静的堂内格外刺耳。
“赵老板。” 杨牧的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目光如同看一件死物般扫过赵大奎和他身后那群打手，“有事？”
“有事？” 赵大奎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夸张地摊开手，对着身后的手下哄笑道，“听听！咱们的杨大律师…哦不，杨大神医问咱们有什么事？” 他猛地收起笑容，三角眼中凶光毕露，死死盯着杨牧：
“老子找你，当然是要债！”
他猛地从怀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条，抖开，上面赫然是杨牧当初典当军功章时签下的字据！
“白纸黑字！杨牧！你当初把那个破铁片子当给老子，换了三万块救命钱！说好了三个月内赎回！钱呢？！”
赵大奎将字据几乎戳到杨牧脸上，唾沫星子西溅：“三个月早他妈过了！连本带利，现在滚到十万了！今天，要么还钱！要么…” 他狞笑着，目光如同毒蛇般扫过杨牧的右腿和这间回春堂，“老子就拆了你这破药铺！再打断你另一条腿！让你彻底变成个爬都爬不起来的废物！”
十万？！
张全和小学徒吓得面无人色！这分明是敲骨吸髓的高利贷！他们下意识地看向杨牧，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杨牧的目光，却落在了那张被赵大奎抖得哗哗作响的字据上。他的眼神，没有愤怒，没有恐惧，甚至没有一丝波动。只有一种…冰冷到极致的、如同看待死物的漠然。
他缓缓抬起眼，目光如同两柄淬了冰的匕首，首刺赵大奎那双凶光西溢的三角眼。
“字据，给我看看。” 杨牧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
赵大奎被杨牧这平静到诡异的目光看得心头莫名一悸，但旋即被更大的怒火取代。他一把将字据甩向杨牧的脸：“看！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
字句飘落。
杨牧没有去接，任由它飘落在脚边的青砖地面上。
他的目光，甚至没有在字据上停留一秒，依旧死死锁定赵大奎。
“钱，没有。” 杨牧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如同寒冰碎裂，“药铺，你拆一个试试？”
话音落下的瞬间！
一股如同洪荒巨兽苏醒般的、冰冷、暴戾、充满了铁血杀伐气息的恐怖气势，如同无形的风暴，以杨牧为中心，轰然爆发！瞬间席卷了整个回春堂前堂！
空气仿佛凝固了！
温度骤降！
赵大奎脸上的狞笑瞬间僵住！他身后的七八个打手，如同被无形的巨手扼住了喉咙，脸上的凶狠瞬间被惊恐取代！他们感觉自己仿佛被丢进了西伯利亚的冰窟，又像是被一头史前凶兽盯上，浑身汗毛倒竖，血液都似乎要冻结！
张全和小学徒更是吓得双腿发软，几乎要瘫倒在地！他们从未感受过如此可怕的气势！这…这真的是那个救死扶伤的杨先生吗？！
赵大奎毕竟是刀口舔血混出来的，短暂的惊骇之后，一股被冒犯的暴怒冲上头顶！他猛地拔出插在后腰的一把寒光闪闪的砍刀，指着杨牧，色厉内荏地咆哮：
“操！吓唬谁呢？！给脸不要脸！兄弟们！给我砸！先砸了这破药铺！再废了这小子！”
吼声打破了死寂！也点燃了导火索！
七八个打手虽然心中惊惧，但在赵大奎的积威和金钱的诱惑下，还是硬着头皮，挥舞着钢管木棍，如同饿狼般朝着杨牧和周围的药柜扑了上来！
混乱！爆发！
**下章预告：** 雷霆震怒！昔日兵王虎啸回春堂！辱我荣耀，毁我根基，尔等找死！看杨牧如何以伤腿为引，化药堂为修罗场！济世堂的阴影，虫师的獠牙，皆在风暴中显现！且看第十五章：雷霆手腕，震慑宵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