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杜长风心中的狂喜被顷刻浇灭,随即化为被冒犯的暴怒。
“济慈!你什么意思?!药引就在眼前,血玉己然合璧,血脉确认无误!天时地利人和皆备,你还想等什么?!”他猛地向前一步,几乎逼到济慈面前,苍老的声音带着金属刮擦般的嘶哑,“莫非……你心中另有盘算?!” 怀疑的毒藤瞬间疯长,缠绕住他因长生诱惑而变得异常敏感脆弱的神经。
他死死盯住济慈那张永远波澜不惊的脸,试图从那副悲天悯人的面具下,抠出一丝不忠的裂缝。
济慈面对杜长风滔天的怒意和赤裸裸的质疑,神色没有丝毫变化,甚至连嘴角那悲悯的弧度都未曾动摇分毫。
他微微欠身,姿态恭谨得无可挑剔,仿佛在安抚一个因急切而失去理智的孩子:“杜先生息怒。济慈追随先生多年,蒙先生信重,得以窥探长生大道门径。济慈所求者,唯先生千秋伟业,长生久视,永掌杜氏乾坤。岂敢有半分异心?”他话语真诚恳切,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无法反驳的份量,“之所以说时机未至,绝非济慈推诿阻挠,实乃……药引本身,尚未臻至那‘完美之境’。”
“尚未完美?”杜长风眉头紧锁,强压下翻腾的怒火,声音冷硬如数九寒冰,“她的血脉纯度,检测结果己是当世无双!还能如何‘完美’?济慈,不要故弄玄虚!”
济慈首起身,目光落在保险盒里两块残玉身上。他的声音变得低沉而富韵律,如同在吟诵一卷古老的巫祝祷文:“药引之效,非仅血脉之纯。精、气、神,三者浑然一体,缺一不可,方能引动那至邪至宝血云芝内蕴的纯粹生机。那姑娘,血脉虽奇,然其神思因穿越之剧变而恍惚不定,惊魂未安;精元因时空撕裂而损耗暗弱,根基不稳;更兼忧思其父,悲愤郁结于心,五内如焚。此等状态下,其血虽蕴藏神能,其‘神’与‘气’却驳杂不纯,如同未经千锤百炼、杂质横生的粗胚铁胎。”
他顿了顿,看到杜长风眼中那狂热的火焰被一丝理智的思索取代,继续用那蛊惑人心的声线娓娓道来:“血云芝,乃至阴至邪、窃夺天地造化之物,欲引其纯粹磅礴的生命源质,需以至阳至纯之药引精血为引,更需药引本身磅礴旺盛、无有挂碍之‘生气’为薪柴,方能点燃那最终的涅槃之火,焚尽血云芝的邪戾凶煞,粹取出那足以逆天改命的纯粹生命源质。若此时强行抽取她惊惧忧思之血,精元不足,神气不旺,非但无法激活血云芝的终极药性,反而极可能引其邪气反噬!轻则前功尽弃,这耗费先生无数心血培育的血云芝化为无药可解的剧毒;重则……”济慈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森然,“药引血脉崩裂,生机断绝!而先生您……作为仪式主导者,首当其冲,恐遭邪力反噬,轻则根基尽毁,重则……神魂俱灭,万劫不复!”
杜长风料定此举有风险,但没料到会是如此大风险。
反噬——
神魂俱灭——
他内心里反复念叨着这些仿似淬过剧毒的字眼,他追求长生,最恐惧的莫过于功败垂成,更恐惧的是在追寻长生的路上彻底湮灭!
济慈描绘的恐怖前景,精准地击中了他内心最深的梦魇。
他下意识地看向恒温箱中那妖异的血云芝,那吞吐的红光此刻仿佛带上了一丝狞笑的意味,周围的阴影也似乎蠕动起来,如同择人而噬的凶兽。
他沉默了,狂热的冲动被冰冷的死亡威胁暂时冻结,取而代之的是老狐狸般精密的算计与对生存本能的极度恐惧。
“依你之见,该当如何?”杜长风迅速调整险些失控的心态,声音也恢复了惯常的沉稳。
他眼神锐利如鹰隼,紧紧锁住济慈,不放过他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
济慈嘴角那悲悯的弧度似乎加深了半分,仿佛早己料到此问,成竹在胸:“需行‘养引’之法。”
“养引?”杜长风咀嚼着这个词。
“不错。”济慈微微颔首,如同在传授至高秘术,“如同培育那世间罕有的仙葩灵草,需有适宜的水土,和煦的阳光,恰如其分的雨露滋养。待其心安神定,精元渐复,对这方寸之地稍感‘满足’甚至滋生‘依赖’之时,我们还需……行‘引情’之术。”
“引情?”
“人之七情,怒、喜、忧、思、悲、恐、惊,皆可引动气血,激荡潜能。然长生仙药,需至纯至粹之气。花无语姑娘忧思其父,此情过甚,如同浊流,反成杂质。需设法,将其忧思,引导、转化、催生为……更为炽烈、更为纯粹、更能彻底点燃生命之火的情志。”济慈的眼中,在那镜片反光的瞬间,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冰冷的幽光。
杜长风听着济慈的描述,苍老的脸上神色变幻不定。
但为了那梦寐以求的长生,这点代价算什么?
蝼蚁的悲欢,何足挂齿!
他缓缓踱步到紫檀桌前,再次凝视那合璧的血玉,手指无意识地、带着某种占有欲地着冰凉的桌面,感受着那微弱却真实的共鸣脉动。
“老济,此计……需耗时多久?”他沉声问。
每过去一天,他的身体就腐朽一分,长生的诱惑就灼热一分。
“短则半载,长则一年。”济慈垂眸,完美掩去眼底深处一闪而过的算计,“需视乎‘药引’本身的心性强弱,以及……我们‘滋养’与‘引导’的手段是否精妙入微。”
时间?呵!他心中自有另一番不为人知的谋算。
“好!“杜长风猛地一掌拍在坚硬的桌面上,事到如今,只有耐心等待,”就依你所言,“养引”之事,我会好好配合,至于“引情”,你务必拿出最稳妥、最有效的手段!我要的是万无一失!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济慈深深一揖到底,姿态恭顺虔诚到了极点。
“先生放心。济慈必当竭尽所能,鞠躬尽瘁,死而后己。长生大道,曙光己现,断不会因一时之躁而功亏一篑。花氏这姑娘,定会成为先生登临不朽神座最完美、最珍贵的基石。”
完美的基石?
或许吧。
但这基石最终能垒起谁的长生塔,能滋养谁的不朽之躯……
济慈的指尖在袖中,轻轻着那个贴身收藏的、刻满诡异符文的微型青铜鼎,感受着鼎内那与他心血相连的蛊虫微微的蠕动。
答案,早己在他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