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刚散，张宇己蹲在盐场边，用竹片挑开最后一层盐晶。阳光透过薄雾洒下，新晒的盐粒泛着珍珠般的光泽，可他眉头却越皱越紧——与前两日相比，今天的盐粒明显小了一圈，边缘还带着未析尽的苦涩。
“老大，”李三蹲在他身边，手里攥着半块碎陶片，“今儿卤水渗得慢，我估摸着是潮汐变了。”他指了指海湾东侧的礁石，“昨儿后半夜涨了大潮，把滩涂泡得透湿，卤水都渗进泥里了。”
张宇捏起一撮盐粒放在舌尖，涩味果然更重了。“去林子里找些桦树皮，编成滤袋。”他站起身，“把卤水先过两遍，滤掉泥沙再晒。”
“得嘞！”李三应了一声，刚要起身，远处突然传来马蹄声。两人同时抬头，只见七八个骑马的人从东边官道上奔来，为首的正是昨日的周奎，此刻他腰间多了柄雁翎刀，刀鞘上还挂着块鎏金腰牌——竟是“闯”字帅印的缩版。
“张公子！”周奎在十步外勒住马，冲张宇抱了抱拳，“末将奉闯王之命，特来相请。”
张宇心里一沉。他扫了眼周奎身后的人——个个腰悬刀剑，目光如狼，显然是有备而来。“周将军这是何意？”
周奎翻身下马，刀尖挑起张宇腰间的玉玺：“张公子可知，这方玉玺，闯王见了三次？”他压低声音，“第一次在西安，第二次在太原，第三次……”他突然凑近，“就在昨日，闯王说，若能得此玺，便是得了天命，从此不臣服于任何势力！”
张宇的后背沁出冷汗。他想起昨夜紫霄道长的话：“玉玺是‘天命’的象征，藏得了一时，藏不了一世。”此刻周奎的话，无疑印证了这一点。
“周将军，”他强作镇定，“我等不过是流民，玉玺是祖上传下的遗物，与闯王何干？”
“遗物？”周奎嗤笑一声，抽出刀鞘敲了敲玉玺，“这玉质，这螭纽，这‘奉天承运’的刻痕——张公子当闯王是傻子？”他突然提高声音，“末将再说一遍：闯王要见你，带着玉玺，立刻！”
王猛的斧柄在掌心捏得发白。他往前跨了一步，挡在张宇身前：“放屁！老大说了，玉玺是咱们的命根子，谁要抢就跟他拼了！”
“王猛！”张宇喝止他，目光却死死盯着周奎，“周将军，我等刚到辽东，人生地不熟。若闯王真有诚意，不妨派个信得过的人来，咱们慢慢谈。”
周奎的目光扫过盐场：“谈可以，但你得先跟我去见闯王。”他指了指身后的骑兵，“这是闯王的亲卫，不会伤你性命。”
“不去。”张宇斩钉截铁，“除非你能回答我三个问题。”
周奎挑眉：“请讲。”
“第一，闯王占了北京，为何要派你到这穷乡僻壤？”
“第二，闯王若真想要玉玺，为何不派大军来抢？”
“第三，”张宇指了指盐场，“这盐场，闯王知道吗？”
周奎的脸色变了变。他沉默片刻，才缓缓道：“第一，闯王要清剿北边的明军残部；第二，闯王惜才，不想逼反你；第三……”他突然冷笑，“你当闯王不知道？这盐场的卤水，是从辽河故道引的——辽河故道改道的事，闯王早有耳闻！”
张宇心头一震。他想起前日李三说的“地下卤水”，没想到竟被闯王盯上了。看来这盐场，早就是各方势力争夺的焦点。
“周将军，”他深吸一口气，“我等要在这儿扎根，离不开盐场。你若真为闯王办事，就该明白——抢盐场，就是断闯王的粮道。”
周奎的手按在刀柄上，指节发白。他盯着张宇看了半晌，突然收刀入鞘：“好，我给你三日时间。”他翻身上马，“三日后，闯王的使者来见你。若你肯合作，共享盐场；若不……”他拍了拍腰间的雁翎刀，“这盐场，就姓‘闯’了。”
马蹄声渐远，海湾里的气氛瞬间凝固。王猛猛地一拳砸在礁石上：“他娘的！这是鸿门宴！”
“不是鸿门宴。”紫霄道长从草棚里走出来，手里端着药碗，“是投名状。”他扫了眼盐场，“闯王要的不是玉玺，是盐场。玉玺不过是个由头。”
“那咱们怎么办？”李三急得首搓手，“三日后他们带大军来，咱们这点人……”
“不怕。”张宇弯腰捡起一块盐晶，“咱们有盐场，有草棚，有伤员——更重要的是，有人心。”他转身看向众人，“王猛带二十人守盐场，李三带十人去林子里砍树，紫霄道长带剩下的人加固草棚。今晚，把所有能搬的粮食都藏进地窖。”
“得嘞！”
夜幕降临时，海湾里升起篝火。张宇蹲在盐场边，用竹片刮着新晒的盐粒。紫霄道长端着药碗过来，碗里是加了人参的鸡汤：“喝点吧，补补元气。”
“道长，”张宇接过碗，“你说闯王真想要盐场？”
“十有八九。”紫霄道长点头，“辽东的冬天来得早，闯军的粮草撑不过两月。若能控制盐场，就能煮盐换粮，撑过这个冬天。”他指了指远处的山林，“可那山林里，还有明军残部——他们也需要盐。”
张宇的手顿了顿。他想起前日在海边捡到的宋瓷，突然明白：这辽东，从来不是真空地带。闯贼、明军、鞑子、流民……各方势力像狼群般环伺，而他手中的玉玺和盐场，不过是引狼的肉。
“道长，”他轻声道，“你说咱们能撑过这个冬天吗？”
紫霄道长望着跳动的篝火，火光映得他的眉眼格外沉静：“能撑多久，就看这把火能烧多旺。”他指了指盐场，“盐是命，人是根。只要根在，火就不会灭。”
深夜，张宇躺在草棚里，听着远处海浪拍岸的声音。他摸出怀里的玉玺，冰冷的玉石贴着肌肤，像在提醒他：这方玉玺，既是希望的火种，也是悬在头顶的利剑。
“睡吧。”他轻声说，“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窗外，启明星正缓缓升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