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后，一通电话打破了苏晚工作室的宁静。
电话是顾珩打来的，言简意赅：“苏小姐，祖父希望我们今晚回顾家老宅用餐。司机五点半在巷口接你。”
语气是通知，而非商量。带着世家不容置疑的意味。
苏晚握着电话，心头一紧。顾家老宅……那个象征着江南百年望族底蕴的地方，对她而言，如同另一个深不可测的世界。尤其是想到要以“顾珩未婚妻”的身份面对顾珩的父母和其他族人，那种无形的压力瞬间笼罩了她。
“我……”她想找个理由推脱。
“祖父身体抱恙，想见见你。”顾珩似乎猜到了她的心思，补充道，声音依旧平稳，却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安抚？“只是家宴，不必紧张。”
“顾爷爷病了？”苏晚的担忧瞬间盖过了紧张，“严重吗？”
“老毛病，调养中，但精神尚可。”顾珩回答，“他很喜欢你做的那个苏绣香囊。” 他指的是上次苏晚给顾爷爷绣的一个安神助眠的小香囊。
“那……好吧。”苏晚无法再拒绝。于情于理，她都应该去看看顾爷爷。
傍晚，顾家的黑色轿车准时停在巷口。苏晚特意换上了一身自己设计的改良旗袍裙，月白色的真丝面料，只在领口和斜襟处用银线绣了疏淡的缠枝莲纹，素雅不失庄重。她将长发松松挽起，簪了一支简单的白玉簪，整个人透着江南女子的温婉清丽。
顾珩己经在车里。他今天也穿得颇为正式，一件深蓝色的立领改良中式外套，衬得他肩宽腰窄，气质愈发清贵内敛。看到苏晚进来，他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一瞬，镜片后的眸光微动，似乎闪过一丝极淡的欣赏，快得让人难以捕捉。
“苏小姐。”他微微颔首。
“顾先生。”苏晚在他身边坐下，车厢里弥漫着他身上清冽的气息和她自己身上淡淡的栀子花香。她下意识地攥紧了手中的真丝手包。
车子平稳地驶向城郊。顾家老宅坐落在依山傍水的园林深处，远离尘嚣。穿过厚重的、雕刻着繁复吉祥图案的乌木大门，车子沿着青石板路缓缓行驶。映入眼帘的是移步换景的亭台楼阁、假山池沼、曲径回廊，古树参天，处处透着时光沉淀下的雍容与威仪。这与苏家那种文人气息浓厚的小院截然不同，是真正的钟鸣鼎食之家。
苏晚的心一点点沉下去，手心沁出了薄汗。
车子在主厅前停下。早有穿着素净旗袍的佣人撑伞等候。顾珩先下车，很自然地绕到苏晚这边，替她拉开车门，并伸出手臂，示意她扶住。
苏晚微怔，随即明白这是必要的礼仪。她深吸一口气，将微凉的手指轻轻搭在他结实的小臂上。隔着薄薄的衣料，能感受到他臂膀的温度和力量，这奇异地给了她一丝支撑感。
“别紧张。”顾珩的声音低低地在她耳边响起，只有她能听见，“跟着我就好。”
苏晚心头微暖，轻轻点了点头。
步入灯火通明、陈设奢华却又不失雅致的主厅，苏晚立刻感受到数道目光聚焦在自己身上。主位上坐着精神尚可但难掩病容的顾爷爷，旁边是一位气质雍容、保养得宜的中年——顾珩的母亲周明薇。下首还坐着几位顾家的叔伯婶婶和同辈，目光或审视，或好奇，或带着不易察觉的轻慢。
“爷爷，爸，妈。”顾珩带着苏晚上前，声音沉稳地一一问候。他的手依旧稳稳地托着苏晚的手臂，无形中传递着一种宣告和支撑。“这是苏晚。”
“顾爷爷，顾伯父，顾伯母，各位长辈好。”苏晚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微微屈膝，行了一个标准的晚辈礼，声音清亮，姿态不卑不亢。
“晚晚来啦！快过来，让爷爷看看！”顾宏远看到苏晚，脸上立刻堆满了慈祥的笑容，招手让她过去，显然对她印象极好。
周明薇也微笑着点头：“苏小姐，不必拘礼，快请坐。”她保养得宜的脸上带着得体的笑容，目光却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在苏晚的衣着、仪态、甚至簪子上停留了片刻，带着世家主母不动声色的审视。
顾珩的父亲顾承志，一个面容严肃、气场强大的中年男人，只是微微颔首，目光锐利地扫了苏晚一眼，便转向顾珩，询问起他研究所项目的进展。
家宴开始。长长的红木餐桌上，摆满了精致的菜肴，许多是苏晚从未见过、叫不出名字的山珍海味。佣人们无声地穿梭布菜，气氛庄重得近乎压抑。
席间的话题，大多围绕着家族的生意、顾珩的科研项目、以及一些苏晚完全插不上嘴的政商轶事。周明薇偶尔会温和地问苏晚几句关于苏绣的问题，但问题背后似乎总带着对这门“手艺”能否登大雅之堂的隐晦质疑。
“苏小姐年纪轻轻就开了工作室，真是能干。只是这苏绣……终究是费时费力的精细活儿，如今机器绣花又快又便宜，苏小姐的客户群体……怕是不容易维系吧？”一位打扮时髦的堂婶状似关心地问道。
苏晚放下筷子，挺首了背脊，脸上保持着得体的微笑：“谢谢堂婶关心。机器绣花确实高效，但它缺乏手工艺的灵魂和温度。苏绣的‘平、齐、细、密、匀、顺、和、光’八法，是千年来一代代绣娘心手相传的智慧结晶。我做的是‘新中式’，就是想让这份古老的技艺融入现代生活，让更多人看到它的美和不可替代的价值。客户虽不多，但都是真心喜爱和懂得这份价值的人。”她的声音清晰而坚定，带着对自己事业的信念。
这番不卑不亢的回答，让席间安静了一瞬。顾珩的目光落在苏晚身上，镜片后的眸子里掠过一丝清晰的赞赏。连主位上的顾爷爷也捋着胡子，满意地点头：“说得好！老祖宗的东西，不能丢！晚晚有见识！”
周明薇脸上的笑容深了些，看向苏晚的目光也多了一丝真切的认同：“苏小姐这份坚持和情怀，确实难得。”
那位堂婶讪讪地笑了笑，没再说话。
然而，考验并未结束。席间免不了要饮酒。有人向苏晚敬酒。苏晚酒量很浅，刚想婉拒，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己经伸了过来，稳稳地端起了她面前的酒杯。
“她不会喝酒。”顾珩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沉稳，他站起身，对着敬酒的长辈微微颔首，“这杯，我代她。”说完，仰头便将杯中澄澈的白酒一饮而尽，动作干脆利落，喉结滚动，面不改色。
席间响起几声善意的轻笑和赞叹。苏晚愕然地看着他，心头涌起一股强烈的悸动。他替她挡酒？在这种场合，以如此首接的方式维护她？
接下来的时间，但凡有人试图向苏晚劝酒，都被顾珩不动声色地挡了回去。他话不多，只是用行动表明了他的态度。苏晚默默地吃着菜，指尖却微微颤抖。他手臂的温度似乎还残留在她的皮肤上，而他替她挡酒时那沉稳坚定的侧影，深深地印在了她的脑海里。
家宴结束，离开那座深如侯门的顾家老宅时，苏晚感觉像打了一场无形的仗，身心俱疲。坐进车里，她靠在椅背上，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顾珩坐在她身边，身上带着淡淡的酒气，但眼神依旧清明。
“还好吗？”他侧头看她，声音低沉。
“嗯。”苏晚点点头，看向他，夜色中他的轮廓显得格外深邃。“谢谢你……刚才替我挡酒。”
“举手之劳。”顾珩淡淡地说，目光望向窗外飞驰而过的夜景。“不用在意她们的话。你做你想做的，就好。”
这句简单的话，却像一股暖流，瞬间驱散了苏晚心头的疲惫和委屈。她看着他沉静的侧脸，第一次在这个“未婚夫”身上，感受到了一种可以依靠的力量。庭院深深，人心难测，但在那一刻，她仿佛看到了一道为她而亮起的微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