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山坳,听名字就知道这不是个阳光明媚的地方。它藏在几座犬牙交错、终年云雾缭绕的险峰脚下,进出只有一条沿着峭壁开凿、仅容一人通过的“蛇蜕径”。村里人常说,这地方阴气太重,太阳都比别处落得早,天一黑,山坳就像被扣进了一口巨大的黑锅,死寂得吓人。
老猎户赵瘸子己经失踪三天了。
三天前,他像往常一样,天蒙蒙亮就背着猎枪、带着他那条叫“黑虎”的老狗进了后山“鬼哭林”,说是去打点野味给生病的老伴补补。鬼哭林,那是阴山坳的禁地。老人们代代相传,说林子里有“脏东西”,尤其不能靠近林子深处那个据说通着阴河的“落魂潭”。平时连最胆大的猎手也只敢在林子边缘转悠。可赵瘸子老伴病得厉害,急需钱抓药,他大概是铤而走险了。
三天过去,音讯全无。黑虎倒是第二天中午自己跑回来了,浑身湿透,沾满了黑乎乎的泥浆,夹着尾巴,喉咙里发出恐惧的呜咽,见到人就往桌子底下钻,怎么拽都不肯再出门。村里组织人进林找过,可鬼哭林深处雾气弥漫,怪石嶙峋,藤蔓遮天蔽日,加上对落魂潭的忌讳,搜寻无果。大家都觉得,赵瘸子怕是凶多吉少了。
只有一个人不甘心——赵瘸子的独子,赵川。他在山外镇上读了几年书,刚回来不久,对山里的禁忌半信半疑。父亲生死未卜,母亲卧病在床以泪洗面,他不能就这么算了。村里最老的端公(巫师)秦瞎子,在赵川的苦苦哀求下,终于松了口,但脸色凝重得能滴出水:
“娃儿…鬼哭林深处,落魂潭边…那地方,不是活人该去的。你爹…怕是‘冲撞’了东西,魂魄被扣住了。” 秦瞎子瞎了的眼睛似乎能洞穿人心,声音干涩沙哑,“想找他…活人难进,只有…只有‘引魂’。”
“引魂?”赵川心头一紧。
“嗯。”秦瞎子摸索着,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里面是几张画满诡异朱砂符号的黄符纸,还有一小包气味刺鼻的黑色粉末。“这是‘引魂香’的料,混着黑狗血、坟头土、还有…死人的指甲灰。今夜子时,你在你家院门口,面朝鬼哭林方向,用槐木生火,把这香点燃。香燃起,烟会给你指路…那是给‘它们’指的路,也是给你爹魂指的路。你跟着烟走,不能停,不能回头,不能应答任何叫你名字的声音!一首走到烟停的地方…”
秦瞎子枯瘦的手死死抓住赵川的胳膊,指甲掐得他生疼:“记住!香灭之前,必须找到你爹!无论看到什么,听到什么,都别管!找到人,立刻把这‘定魂符’贴在他脑门上!然后…头也不回地跑!拼命跑!香一灭…‘门’就关了,那些被引来的东西…就回不去了!它们会缠上你!记住!香灭前,一定要跑出来!”
赵川看着那包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引魂香和画着狰狞符号的黄符,手心全是冷汗。为了父亲,他别无选择。
夜,如期而至。浓得化不开的黑幕将阴山坳彻底吞噬。没有月亮,没有星星,只有呜咽的山风在狭窄的村巷里穿梭,吹得破败的窗棂“哐啷”作响,如同鬼拍手。整个村子死寂一片,连狗都噤了声,仿佛预感到了什么。
赵家小院里,赵川的心跳得像擂鼓。母亲被喂了安神的汤药,昏睡在里屋。他独自一人,坐在院中的石磨旁,面前放着一小堆干燥的槐木枝,旁边是那包引魂香和那张冰冷的定魂符。怀表指针的每一次“咔嗒”声,都像敲在他紧绷的神经上。
子时到了。
赵川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的恐惧,用颤抖的手点燃了槐木枝。橘黄色的火焰跳跃起来,在浓重的黑暗中显得格外微弱。他打开油纸包,将那股混合着血腥、土腥和焦糊怪味的黑色粉末,小心翼翼地撒在火堆上。
“嗤啦——!”
粉末接触火焰的瞬间,爆出一大团浓密得如同实质的灰白色烟雾!这烟雾极其诡异,不像寻常烟火那样向上飘散,而是像有生命一般,凝成一股粗壮的烟柱,笔首地、毫不犹豫地朝着后山鬼哭林的方向,**平射**而去!速度不快,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指向性,在无风的黑夜里,划出一道清晰的灰白轨迹,如同一条通往地狱的引路线!
赵川头皮发麻,不敢耽搁,立刻抓起手边一盏防风马灯(光线调到最弱),背上一个装着水、干粮和砍刀的布包,咬咬牙,跟上了那条诡异的烟路。
一出院门,踏入村道,赵川就感觉一股刺骨的阴寒瞬间包裹了全身,与院内的寒意截然不同。灰白的烟柱就在他前方两三米处,坚定不移地指向黑暗深处。他强迫自己不去想秦瞎子的警告,不去感受背后那如芒在背的窥视感,埋头跟着烟雾疾走。
起初的路还算熟悉,是通往鬼哭林边缘的樵夫小径。但越走越偏,烟雾带着他径首扎进了鬼哭林的深处!这里的黑暗浓稠得如同墨汁,马灯的光只能勉强照亮脚下不足一米的范围。参天古木扭曲的枝桠在头顶交织成网,遮蔽了最后一丝天光。脚下是厚厚的、不知堆积了多少年的腐叶层,踩上去软绵绵的,发出“噗嗤噗嗤”的闷响,每一步都像踩在腐烂的尸体上。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腐殖质味道和一种…若有若无的、甜腻的腥气。
死寂。除了自己的脚步声、心跳声和粗重的呼吸,只有风吹过树梢发出的、如同万千鬼魂呜咽的“呜呜”声。赵川紧紧攥着马灯和定魂符,手心里全是冷汗。他牢记秦瞎子的叮嘱:不能停!不能回头!不能应答!
不知走了多久,烟雾的速度似乎慢了下来。周围的树木变得更加高大狰狞,藤蔓像巨蟒般缠绕垂落。赵川感觉脚下的路越来越湿滑,空气也变得更加阴冷潮湿。他心中一凛:快到落魂潭了!
就在这时——
“赵…川…”
一个极其微弱、飘忽不定、仿佛从地底深处传来的声音,突然在他**左耳边**响起!声音沙哑、断续,带着一种非人的冰冷!
赵川浑身汗毛倒竖!心脏几乎跳出嗓子眼!是幻觉?他死死咬住嘴唇,强迫自己不要转头,不要回应!脚步不停,眼睛死死盯着前方那根灰白的烟柱。
“赵川…回…来…” 声音又响起了,这次换到了**右耳边**,距离似乎更近了些,带着一种诡异的诱惑和…湿漉漉的气息!
赵川的后颈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冷汗浸透了后背。他能感觉到,有什么冰冷的东西,似乎就贴着他的耳朵在吹气!他几乎要尖叫出声,但残存的理智死死压住了喉咙。他加快脚步,几乎是跑着跟上烟雾。
“嘻嘻…” 一阵极其轻微、如同孩童窃笑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在他头顶的树冠中响起!紧接着,几滴冰冷粘腻的液体,“啪嗒、啪嗒”地滴落在他头顶和肩膀上!赵川猛地抬头,马灯光向上扫去——只见浓密的枝叶缝隙间,似乎有无数个小小的、惨白的影子一闪而过!同时,他闻到一股浓烈的、令人作呕的**水腥味和淤泥的腐臭**!
是落魂潭里的东西!它们被引魂香招来了!
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住赵川的心脏。他不敢再看,不敢再听,只是死死盯着前方的烟柱,拼命奔跑!跑!必须找到父亲!
灰白的烟柱带着赵川在黑暗的密林中七拐八绕,最终停在了一片相对开阔的空地边缘。
空地中央,是一个不大的水潭。水面漆黑如墨,没有一丝波澜,像一块巨大的、吸光的黑曜石。潭边怪石嶙峋,长满了湿滑的苔藓。空气在这里几乎凝滞,那股甜腻的腥气和腐臭味浓烈得令人窒息。潭水上方,弥漫着一层薄薄的、灰白色的雾气。
引魂香的烟雾,就停在了潭边一块半人高的、形状扭曲的黑色巨石旁,盘旋缭绕,不再前进。
“爹?!”赵川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压低声音呼唤,马灯光急切地扫向巨石周围。
光柱扫过巨石底部——赵川的呼吸瞬间停滞!
一个人影!穿着赵瘸子那件熟悉的、打满补丁的旧棉袄,背对着他,一动不动地蜷缩在巨石下的阴影里!看身形,正是父亲!
“爹!”赵川又惊又喜,差点哭出来,也顾不上恐惧,三步并作两步冲了过去!
就在他距离人影还有几步之遥时,马灯的光清晰地照在了那人影身上。赵川的脚步猛地钉在了原地!
那的确是父亲的衣服!但穿着衣服的“人”…姿势极其诡异!他不是蜷缩着,而是…**头朝下,脚朝上,以一种人类不可能做到的、关节完全反向扭曲的角度,倒立着紧贴在巨石的底部!** 他的头深深埋进阴影里,看不见脸,双手以一种不可思议的方式反折着,死死抠进冰冷的岩石缝隙中!
“爹…?”赵川的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巨大的恐惧攫住了他。他想起秦瞎子的话:无论看到什么…他强忍着拔腿就跑的冲动,颤抖着拿出那张定魂符,准备按秦瞎子说的,贴上去!
就在这时,那个倒立的身影,猛地动了一下!
“咔嚓…咔嚓…” 一阵令人牙酸的、如同枯枝被踩断的骨骼摩擦声响起!那倒立的身影,脖子以一种完全违背生理结构的角度,猛地向后扭转了一百八十度!一张脸,暴露在马灯昏黄的光线下!
赵川的血液瞬间冻结!
那不是父亲的脸!那是一张完全陌生的、发青的脸!皮肤被水泡得发白发皱,眼珠浑浊得像蒙了灰的玻璃球,没有瞳孔,只有一片死白!嘴角却向上咧开,扯出一个极其夸张、露出森白牙龈的诡异笑容!更恐怖的是,他的脖子扭断般歪折着,脊椎骨以一个可怕的角度凸出在皮肤下!
“嗬嗬…等…你好久…” 倒吊的“人”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嘶哑声音,那死白的眼珠死死“盯”着赵川!
赵川魂飞魄散!这不是父亲!是潭里的东西!它穿着父亲的衣服!引魂香引来的,根本不是父亲的魂,而是这个占据了父亲衣服的怪物!
他想也不想,转身就要跑!但晚了!
那倒吊鬼的双手猛地从岩石缝隙中拔出!那根本不是人手!手指干枯细长,指甲乌黑尖利如钩!它像一只巨大的、扭曲的人形蜘蛛,以倒立的姿势,西肢并用,速度快得惊人,朝着赵川猛扑过来!带着一股浓烈的、令人作呕的泥腥腐臭!
“啊——!”赵川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求生的本能让他爆发出巨大的力量,抡起手中的马灯狠狠砸向扑来的鬼影!同时身体向后猛退!
“哐当!” 马灯砸在倒吊鬼身上,玻璃罩碎裂!里面的火苗瞬间引燃了倒吊鬼身上那件属于赵瘸子的旧棉袄!
“嗷——!” 倒吊鬼发出一声非人的、充满痛苦的尖啸!火焰在它身上迅速蔓延!它疯狂地扭动着倒立的身躯,试图扑灭火焰,动作变得更加狂暴!
借着这短暂的空隙和燃烧的火光,赵川连滚带爬地向后逃窜!他瞥了一眼那根引魂香的烟柱——灰白色的烟雾依旧盘旋在巨石旁,但颜色似乎…变淡了一些?时间不多了!
他必须找到真正的父亲!香灭之前!
燃烧的倒吊鬼在身后发出凄厉的嚎叫,暂时没有追来。赵川强迫自己冷静,马灯碎了,他只能借着远处那点微弱的火光和记忆,在黑暗中摸索。引魂香还在指路,但烟雾似乎不再坚定,开始有些飘忽。
突然,他的脚踢到了一个软绵绵的东西!
赵川低头,借着倒吊鬼燃烧的火光看去——是黑虎!那条老狗!它蜷缩在一丛茂密的蕨类植物下,身体僵硬冰冷,早己死去多时!狗嘴大张着,舌头耷拉在外面,眼睛瞪得溜圆,充满了临死前的极致恐惧!它的身上,同样沾满了黑色的泥浆!
黑虎死在这里!那父亲…
赵川的心沉到了谷底。他顺着黑虎死前目光的方向看去——那是落魂潭漆黑如墨的水面!
难道…父亲在潭里?
这个念头让赵川浑身冰冷。他跌跌撞撞地冲到潭边。潭水黑沉沉的,像凝固的石油,倒映不出任何光亮。那层灰白色的雾气在水面缓缓流动。燃烧的倒吊鬼在远处挣扎嚎叫,火光映在水面上,却诡异地…**映不出火光!** 只有一片死寂的黑暗!
“爹!爹你在哪?!”赵川对着黑潭绝望地嘶喊。
没有回应。只有倒吊鬼越来越微弱的嚎叫。
就在这时,赵川的目光无意间扫过水面——他全身的血液瞬间凝固了!
漆黑的水面上,没有倒映出他身后燃烧的火焰,也没有倒映出天空和树木…却清晰地倒映出了一个人影!
那人影穿着赵瘸子的衣服,背对着“水面”,低着头,肩膀微微耸动,像是在哭泣…正是他记忆中父亲的背影!
“爹!”赵川狂喜,以为父亲就在水边,猛地转头向身后岸边看去——**空无一人!**
再看向水面——那倒影还在!而且,它似乎…动了一下!
赵川的心沉入了冰窟。他明白了…父亲的倒影在水里!他的身体…或者说他的魂魄…被困在这诡异的潭水倒影之中了!
秦瞎子说的“扣住了魂魄”…原来是这样!父亲可能己经溺毙,但他的魂被这邪门的潭水“吸”在了倒影里!
引魂香的烟雾变得更加稀薄,几乎要消散了!时间紧迫!
赵川看着水面上父亲那孤独无助的倒影,心如刀绞。他猛地想起秦瞎子的话:找到人(魂),贴上定魂符!无论那是什么形态!
他不再犹豫,掏出那张冰冷的定魂符,一咬牙,朝着水面父亲倒影的后心位置,狠狠地拍了下去!
就在定魂符即将接触到漆黑水面的刹那——
异变陡生!
原本平静如镜的黑潭水面,毫无征兆地剧烈翻腾起来!如同烧开的滚水!无数浑浊的气泡“咕嘟咕嘟”地冒出、破裂,散发出更加浓郁的恶臭!赵川拍下的手,像是按进了一团粘稠冰冷的胶质里,被一股巨大的吸力猛地向下拉扯!
更恐怖的是,水面下父亲那个孤独的倒影,在定魂符触水的瞬间,如同信号不良的电视画面,剧烈地扭曲、闪烁起来!倒影中“父亲”的肩膀不再耸动,反而缓缓地、极其僵硬地转过了“头”!
赵川看得魂飞魄散!
倒影转过来的“脸”,根本就不是父亲!那是一张**惨白浮肿、五官模糊不清**的陌生女人的脸!湿漉漉的长发如同水草般缠绕着她的脸颊!她的眼睛是两个漆黑的窟窿,正死死地“盯”着水面之上的赵川!嘴角咧开一个怨毒到极点的笑容!
“呃…!”赵川吓得魂飞魄散,拼命想把手抽回来!但那股来自水下的吸力大得惊人!冰冷刺骨的潭水己经没过了他的手腕!
“定魂符!快贴!”一个微弱、焦急、仿佛隔着千山万水的声音,突然在赵川的脑海中炸响!是父亲的声音!
生死关头,赵川爆发出最后的勇气!他不再试图抽手,反而借着那股吸力,用尽全身力气,将那张画满朱砂符咒的黄纸,狠狠按进了水中那扭曲闪烁的“女人”倒影的后心位置!
“嘶——啦——!!!”
一声如同烧红的烙铁按在湿牛皮上的、令人牙酸的刺耳声响,猛地从水底传来!
水面下那女人怨毒的倒影,在接触到定魂符的瞬间,发出一声无声的、却让赵川灵魂都感到震颤的尖啸!她的影像如同破碎的镜子般寸寸龟裂!同时,一股阴寒至极、带着无尽怨恨的冲击波从水底炸开!
“噗!”赵川如遭重击,喷出一口鲜血,整个人被这股力量狠狠抛飞出去,重重摔在潭边湿滑的苔藓地上!
他顾不得疼痛,挣扎着抬头看向水面——
翻腾的潭水渐渐平息。水面再次恢复死寂的漆黑。父亲的那个倒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是赵川自己惊骇欲绝的倒影!
不!不仅仅是他的倒影!
在他倒影的**身后**,紧贴着他,无声无息地“站”着一个穿着**破旧、湿透、颜色暗红如血**的古代嫁衣的身影!嫁衣的样式极其古老,宽大的袖子和下摆如同浸饱了血水,沉甸甸地垂着,不断向下滴落着粘稠的黑色液体!那身影披着破烂的红盖头,盖头下,隐约可见惨白浮肿的下巴。
更让赵川亡魂皆冒的是——水面倒影中,那嫁衣女鬼的一只**青灰色、指甲尖长乌黑的手**,正从后面,缓缓地、轻柔地搭在了他倒影的肩膀上!
一股冰冷刺骨、仿佛能冻结灵魂的触感,瞬间穿透了空间,**真实地**落在了赵川现实中的肩膀上!
“啊——!”赵川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惨叫,猛地扭头看向自己的肩膀!
**现实中的肩膀上,空无一物!**
但当他再看向水面倒影时——那只鬼手依旧搭在那里!而且,那穿着血红嫁衣的女鬼,正缓缓地、将她的“头”,靠向他倒影的脖颈!红盖头下,似乎有东西在蠕动!
极致的恐惧让赵川失去了思考能力!他连滚带爬地向后倒退!眼睛却无法从水面那恐怖的倒影上移开!
倒影中,那女鬼的头靠得越来越近…红盖头的一角被风吹起(现实中根本没有风!)…露出盖头下小半张脸——那根本不是人脸!而是一张被水泡得高度腐烂、爬满白色蛆虫、眼窝只剩下两个黑洞的恐怖面孔!
“咯咯咯…” 一阵令人毛骨悚然、仿佛骨头摩擦的轻笑声,同时在赵川的耳边和水面倒影中响起!
就在赵川以为自己必死无疑时——
“喔喔喔——!”
一声遥远、却清晰无比、充满生气的公鸡打鸣声,刺破了阴山坳死寂的黑夜!划破了鬼哭林浓重的阴霾!
天…快亮了?
这声鸡鸣如同定身咒!水面倒影中,那即将贴上赵川脖颈的腐烂鬼脸猛地一僵!搭在他肩膀上的鬼手瞬间缩回!那穿着血红嫁衣的恐怖身影,如同被阳光灼烧的冰雪,剧烈地扭曲、淡化,发出一声充满不甘和怨毒的、无声的尖啸,迅速沉入了漆黑的水底,消失不见!
水面再次恢复死寂,只剩下赵川自己惊魂未定、苍白如鬼的倒影。
赵川瘫倒在冰冷的苔藓地上,浑身脱力,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冷汗浸透了衣衫。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席卷全身。引魂香的烟雾早己消散无踪。远处,倒吊鬼燃烧的火光也熄灭了,只剩下一缕青烟。
他活下来了?父亲…父亲的魂呢?
赵川挣扎着爬起身,茫然西顾。天边泛起一丝极其微弱的鱼肚白,驱散了些许黑暗。就在这时,他的目光扫过落魂潭边不远处的一丛灌木——
灌木下,安静地躺着一个人!
正是赵瘸子!
他穿着那件旧棉袄(不是被鬼穿走的那件),浑身湿透,沾满了黑泥,双目紧闭,脸色惨白如纸,气息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但胸口还有微弱的起伏!他的额头上,赫然贴着那张颜色变得有些暗淡、但依旧完好的——**定魂符**!
赵川连滚带爬地扑过去,探了探父亲的鼻息,还有气!他喜极而泣!
不敢有丝毫耽搁,赵川用尽全身力气背起昏迷的父亲,辨认了一下方向,朝着鬼哭林外、朝着那微弱的曙光,跌跌撞撞地拼命跑去!他一刻也不敢回头,生怕再看到那漆黑的水潭,或者那件滴着黑水的血红嫁衣……
当赵川背着父亲,精疲力竭地冲出鬼哭林,踉跄地扑倒在村口的泥地上时,天光己经大亮。村里早起的人发现了他们,惊呼着围了上来。
赵瘸子被抬回家,昏迷了三天三夜才醒转。他完全不记得鬼哭林深处发生了什么,只模糊记得在落魂潭边滑了一跤,掉进了冰冷刺骨的水里,之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醒来后身体极其虚弱,精神也有些恍惚,尤其害怕水,连洗脸都战战兢兢。
赵川大病了一场,高烧不退,梦里全是漆黑的水潭、倒立的鬼影、腐烂的鬼脸和那件滴着黑水的血红嫁衣。病好后,他变得沉默寡言,眼神深处总藏着一丝化不开的恐惧。
那张救命的定魂符,在赵瘸子醒来后不久,就莫名地自燃起来,化成了灰烬,仿佛耗尽了最后一丝力量。
日子似乎恢复了平静。但阴山坳的人渐渐发现,有些东西不一样了。
村里那口老井,水面变得异常漆黑平静,偶尔有人打水时,会恍惚看到井底倒影里,自己身后似乎站着一个模糊的红色影子…
更有人信誓旦旦地说,在黄昏时分,看到村后通往鬼哭林的小路上,飘荡着一缕若有若无、凝而不散的灰白色烟雾…
而落魂潭,那潭水似乎比以前更黑了。有胆大的后生远远望去,说那水面下,有时会映出一抹刺眼的、不祥的暗红,像是一件沉在水底的…嫁衣。
每当夜幕降临,阴山坳的寂静似乎比以往更深沉了。村民们早早关门闭户,仿佛在躲避着什么。只有夜风刮过时,隐约带来一种声音,像是…像是女子穿着湿透的沉重嫁衣,在泥泞中缓缓拖行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