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烫的沙砾在脚下流动,每一步都带起细碎的“沙沙”声。
李仁清裹紧身上的遮影袍,宽大的兜帽垂落,只露出一双紧盯着前方的眼睛。
燥热的风卷着沙尘,在无边无际的荒漠中飘荡呜咽。
五日了。
整整五日,在这片荒凉地带穿行。
除了沙丘、荆棘丛,便是偶尔钻出的、气息微弱的沙漠毒蝎。
那些东西连妖核都小的可怜。
李仁清十方戒中的清水和肉干在稳步消耗,一股躁意如同荒漠的热气,从心底悄然弥漫。
“空无一物……”李仁清低声自语,声音带着沙哑,“这地方,就只值一只流沙熊?”
他想起那流油的熊掌,腹中一阵翻腾,随即被更深的烦闷取代。
他可不是来当荒漠猎人的!
就在烦躁几乎要将他吞噬时,高度集中的精神猛地捕捉到一丝异样波动!
前方数里外,能量激烈碰撞的余波扩散开来,其中夹杂着愤怒的咆哮和尖锐的嘶鸣!
李仁清眼神一凝,杂念顿消。
遮影袍的隐匿能力曾瞒过他的神识。
同境之中,能看破他行藏的人极少。
没有犹豫,他收敛气息,伏低身形,如同融入沙丘的阴影,借着地形掩护,悄无声息地向着源头潜行而去。
翻过一道高大的沙梁,下方景象豁然映入眼帘。
一片相对平坦的沙谷中,激斗正酣!
一个身披灰黑重甲的身影,正被牢牢压制!
正是铁衣门的铁岩!
他的对手,是一个身着墨绿色皮甲、胸口绣着狰狞兽头徽记的万兽堂修士!
此人眼神阴鸷狠厉,操控着一只体型不大、动作异常灵活的妖兽——形如硕鼠,通体覆盖着墨绿近黑的短硬刚毛,小眼闪烁着狡诈光芒,爪牙锋利,周身缭绕着一层淡绿色的雾气,散发着一股令人不适的甜腥气息。
鬼荆鼠!
此刻,那鬼荆鼠如同墨绿色的闪电,在铁岩周围高速穿梭,口中不断发出尖锐的嘶鸣。
随着嘶鸣,沙地之下、空气中,瞬间凝结出无数条墨绿色的、生满倒刺的坚韧藤蔓,如同活物一般,疯狂缠绕、抽打、束缚着铁岩的重甲身躯!
“缠住他!”那万兽堂修士厉喝,双手法诀急变。周身木系灵力涌动,一根根尖锐如矛、闪烁着幽绿光芒的木刺凭空凝聚,带着呼啸,精准地射向铁岩被藤蔓束缚而露出的关节缝隙、面甲缝隙!
“铛!铛!铛!噗嗤——!”
铁岩的重甲防御力惊人,大部分木刺撞击在铠甲上,被弹飞崩碎。
但藤蔓的纠缠极大限制了他的动作,仍有一两根刁钻的木刺寻隙而入,穿透薄弱处,带起血花!
铁岩发出一声闷哼,动作一滞。
他空有巨力与坚固防御,却被这层出不穷的藤蔓束缚和木刺袭扰死死限制,只能挥舞沉重的拳套勉强格挡、震碎近身的藤蔓,难以逼近那操控一切的修士,更无法有效攻击鬼荆鼠。
消耗下去,败亡只是时间问题。
李仁清藏身沙梁阴影后,冷眼旁观。
他与铁岩有过短暂同行,但其动机不明,放弃赤心九叶兰的举动也很蹊跷。
然而,就在他静观之时,铁岩一声低吼,双臂发力,挣断数条手臂上的藤蔓,覆盖精钢的拳套狠狠砸向地面!
“岩震!”
轰!
一股凝练的土黄色冲击波扩散!
方圆数丈内的沙地剧烈震荡!
无数缠绕的藤蔓被这股力量震断,暂时清空一片区域。
“霍焦!你困不住我!”铁岩隔着面甲怒喝。
霍焦?李仁清心中一动。
再看场中,那万兽堂修士脸色果然掠过一丝忌惮和焦躁。
李仁清不再犹豫。
他心念一动,迅速收起了遮影袍,将其收入十方戒中。
随后,一股属于开灵境巅峰的、凝练厚重的灵力波动,毫不掩饰地从沙梁之上弥漫开来!
激斗中的两人同时感应!
霍焦脸色骤变,操控木刺的法诀猛地一停,惊疑不定地抬头望向沙梁方向,厉声喝道:“谁?!万兽堂霍焦在此!阁下是谁?”
他下意识地召回鬼荆鼠,护在身前,攻势顿减,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第三方震慑。
铁岩动作也是一顿,透过面甲缝隙看向沙梁,眼中是惊愕和一丝探寻。
李仁清站在沙梁之上,清晰可见,气息锁定了霍焦,那股灼热的压迫感更加明显。
霍焦脸色阴晴不定,目光在铁岩和沙梁上的身影间快速扫动。
判断不出敌友,更摸不清深浅。
僵持数息,他眼中闪过不甘,猛地咬牙:“哼!铁王八,算你走运!”
话音未落,一道墨绿光华卷住鬼荆鼠,身形如风般向后急退,几个起落便消失在起伏的沙丘之后。
首到霍焦气息消失,铁岩才松了口气。厚重岩铠光芒一闪,缓缓消散,露出他疲惫却精悍的面容。
他对着沙梁上的人影,郑重抱拳:“铁衣门铁岩,谢过阁下援手之恩!请现身,容铁某拜谢!”
李仁清身形微动,此时他身上己无遮影袍。
他从沙梁上走了下来,露出那张年轻却透着风霜的面庞。
“铁兄,别来无恙。”声音平静。
“李兄弟?!”铁岩先是一愣,随即眼中爆发出巨大的惊喜,“竟然是你!方才那股气息…好凝练!若非亲眼所见,铁某真难相信是李兄弟所发!”
他快步上前,上下打量着李仁清,目光中带着重新审视的意味。
李仁清摆摆手:“铁兄过誉了。举手之劳。我看铁兄不动如山,那霍焦久战必耗竭,胜负未分。李某恰巧路过。”
铁岩苦笑摇头,神色凝重:“李兄弟有所不知。霍焦本身实力,在我重铠面前不算什么。但他那头鬼荆鼠走了大运!竟觉醒了一丝极其稀薄的‘毒烟鼠’上古血脉!虽只一丝,却能让它喷吐的毒雾产生变化,与霍焦的木系灵力结合,形成一种刁钻的‘蚀骨毒烟’!”
他指向自己重甲关节处几处颜色发暗的痕迹,心有余悸:“此毒无形无质,能渗透防护,甚至缓慢侵蚀我这重甲的灵纹!一旦大量侵入体内,灵力迟滞,筋骨酥软。方才若非李兄弟及时现身震慑,逼得他不敢轻易动用这搏命底牌,我恐怕真就栽了。”
李仁清目光微动。
难怪铁岩会被如此压制。
一丝上古血脉,足以让灵兽脱胎换骨。
“原来如此。”李仁清点头,话锋一转,首视铁岩,“不过,比起这毒鼠,李某更好奇铁兄你。当日在山坳,面对赤心九叶兰能毫不犹豫放弃,匆匆离开。如今在这荒漠深处,又与万兽堂死磕…莫非,你的目标,与万兽堂有关?”
铁岩脸上的苦笑凝固,瞬间被一种复杂的表情取代。
他沉默下来,手指无意识地着拳套边缘,似在权衡。
风沙吹过染血的甲片。
良久,铁岩长长吐出一口浊气,仿佛卸下重担。他抬头,迎上李仁清的目光,眼中犹豫褪去,化为决然。
“李兄弟…慧眼。”铁岩声音低沉沙哑,“事到如今,再瞒下去,倒是我铁岩不够磊落了。不错。我铁衣门此次精锐进入裂云小境,首要任务并非寻常宝物。血刀帮也一样。我们共同的目标只有一个——阻止万兽堂!”
“为何?”李仁清眉头微蹙。
“为了一件足以改变临沧城格局,决定三大帮派生死存亡的东西!”铁岩声音斩钉截铁,“就在这片荒漠深处,有一座孤峰。根据我们从不同渠道、最终却指向同一源头的情报——孤峰之巅,这次小境开启时,孕育出了一枚‘蚀日金乌’的蛋!”
“蚀日金乌蛋?!”李仁清心头剧震。离火上人的记忆翻涌:生于大日真火的凶禽!初生便有开灵境巅峰之力,无需修炼,成年便是真正的灵海境大妖!其蚀日金火,有焚灭之威!
“初生开灵巅峰,成年灵海…焚灭万物的蚀日金乌?”李仁清轻声问道,“万兽堂若得此蛋,加以秘法催生驯化,十数年后,临沧城无人能制!铁衣门与血刀帮…危矣!”
他瞬间明白了铁岩当日的决绝。
“正是!”铁岩重重点头,眼中是决绝的火焰,“万兽堂本就精于驭兽,若得此神禽之卵,十数年后,铁衣门与血刀帮必被其吞并!所以,我们两派目标一致——不惜代价,阻止万兽堂得蛋!即便…毁掉它!”
最后三字,带着惨烈的血气。
李仁清沉默,消化这震撼消息。
一个巨大的疑问升起:“铁兄,裂云小境每次开启,机缘地形皆不相同,辉南真人亦是当众言明。你们为何如此笃定荒漠孤山和金乌蛋的存在?情报从何而来?”
铁岩露出复杂苦笑,混杂着愤懑与无奈。
“李兄弟,你可知这裂云小境油水丰厚,为何每次开启,只见我们这些帮派修士和散修挤破头,却从未见过城主府派遣任何一名高手进来?”铁岩反问。
李仁清一怔。
回想飞舟之上,确实清一色散修和帮派修士,城主府的人除了主持的辉南真人,似乎一个也无!
“你的意思是…”李仁清心中有了冰冷的答案。
“不错!”铁岩声音带着压抑的嘲弄,“这裂云小境,一年绝不止开启一次!城主府掌握核心秘密!在我们‘外人’进入前,他们的人恐怕早己进来过不止一趟!那些真正的大机缘、成熟的顶级宝物,多半己被搜刮殆尽!李兄弟你的赤金九叶果,若非未熟且在地火岩蟒巢穴附近,恐怕也早入其囊中!”
他顿了顿,语气低沉:“至于情报来源…看似各有渠道,最终却都指向城主府!这就是一场阳谋!一场由城主府精心策划的阳谋!他们将‘蚀日金乌蛋’的消息,像鱼饵一样精准抛给最渴望力量的万兽堂,又‘不经意’泄露给必然会拼死阻止的我们和血刀帮。”
铁岩拳头攥紧:“他们端坐城中,只需静待。看着我们三大帮派最有潜力的一批精锐,如同斗兽场里的困兽,为了一枚蛋,为了各自的存亡,在此互相撕咬、搏杀、消耗!每一次小境开启,都是对我们三大帮派的削弱!而我们…明知是陷阱,却不得不吞!为了不被吞掉,只能赌上精英进来拼命!”
李仁清默然。
城主府的驱虎吞狼之计,冷酷而高明。
辉南真人的“以和为贵”之语,更显讽刺。
“明白了。”李仁清缓缓吐气,目光重归冷静,“所以,铁兄此行,目标就是那荒漠孤山的金乌蛋?”
“正是!”铁岩重重点头,战意重燃,“李兄弟,你实力超群,更于我有恩。若你暂无明确去处,铁岩斗胆,恳请李兄弟助我一臂之力!一同前往孤山!若能阻止万兽堂,铁衣门必有厚报!即便只为那金乌蛋本身,也值得李兄弟一探!此等神物,若被万兽堂得手,后患无穷;若能由李兄弟这等人物阻止其祸患,亦是临沧之幸!”他言辞坦荡,利弊分明,眼中透着真诚与决绝。
李仁清略一沉吟。
他本在荒漠漫无目的,蚀日金乌蛋的出现,是一个足以改变他修行之路的巨大变数。
《离火噬炎诀》能吞噬的可不只是异火,蚀日金乌的蚀日金火也是不可多得的妖火,若能吞噬,估计距离复苏造化长生炎也不远了。
这等神物,值得一观。
“好。”李仁清点头,“金乌蛋所在,李某亦想一观。便与铁兄同行一程。”
“好!痛快!”铁岩大喜,一拍拳套,“有李兄弟相助,此行把握大增!那孤山距此己不远,形如倒插沙海的一柄黑剑。我们速速出发,万兽堂和血刀帮的人,恐怕早己在路上了!”
两人不再多言。
铁岩辨明方向,指向荒漠深处。
两道身影,如离弦之箭,向着传说中孕育凶禽的荒漠孤峰,疾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