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朗星稀,忽有十八骑风尘仆仆地出现在镜湖边的一座高岗上。
十八骑之中,除却一名老者身着白衣之外,其余十七骑皆身着黑甲、腰悬战刀,一股摄人心魄的凛冽杀意扑面而来!
若有见识宽广之人在此,一定会惊呼:“为何凶名满天下的荆皇朝镇抚司会出现在这青州大陆?”
上一次在青州见到超过九骑的镇抚司缇骑,己是十多年前荆皇朝北伐之时了,然而今晚出现在镜湖边高岗上的,除了十三名镇抚司缇骑之外,另有三名镇抚司锦衣,一名镇抚司执事。
这阵容!
这战力!
除却各大县城和主城的正规军之外,在青州谁人敢不避其锋芒?
要知道,这可是荆皇朝最凶的獠牙——镇抚司!
是战力高强、纪律严明、自带诏狱、杀人无需裁决、被誉为人间地狱之门的镇抚司!
那名白衣老者被十七骑拱卫于中央,一看就是此次镇抚司北行的关键人物。
此时队伍的行进停了下来,那名老者端坐在马背上,抬头仰望着星空,一脸肃穆。
他从怀里拿出一罗盘,开始结合赤山镜湖的山川地势进行堪舆,双手手指不断地在捻动着,口中默念着什么口诀。
又过了一刻钟,老者双目忽然精光大放,“哈哈哈!跋山涉水大半年了,从中州到青州,从京都渡潍海到这赤山镜湖,老夫终归是不辜负老天师所托啊!”
他伸手一指前方的太白县,“紫薇星闪现于青州,帝王种在太白!”
......
谢珊清平时很少在夜晚出门,偶尔想要出门了也是有婉蓉姨娘陪着。
今夜她趁着牙门在庆功之际自己偷偷跑出来,可是花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方才找到了乌牛巷。
乌牛巷住的大多是落魄之人或是穷苦百姓,街巷比较曲折窄小,泥土小巷里间隔不远就会出现各种破烂物件和动物的粪便。
偶尔一条小黑狗跑过,追逐着仓皇逃窜的耗子,很快又消失在了巷子里,徒留一阵尘土飞扬。
谢珊清根本不在乎这些脏乱差,也丝毫不介意这里的掺杂的各种难闻气味,她一路走一路打听,终于找到了位于巷尾的陈家——一座显得有些破败的小宅院。
门是半掩着的,谢珊清没有敲门,悄悄地闪身进了不算宽敞的前院里。
她就这样静静地站立在老陈家前院的树荫下,想要静静地听一听、看一看,感受一下老陈家是如何给陈顺庆祝生辰的。
心想着,看完便走。
然而老陈家并没有她预想中的美味佳肴、杯盏交碰的热热闹闹的庆祝之景,屋里只有两盏昏黄的孤灯,和在灯火下安静地躺在摇椅上一个中年人,和一个在屋里灶台上煎着药的年轻人。
普通老百姓家里吃晚饭会吃得比较早,也不会吃很长时间,所以吃完饭后,陈顺就替父亲煎起了药来。
这么多年来,几乎每晚如此,他早己习以为常了。
多年来,父亲的身体一年不如一年、一日不如一日,到后来就连送信的差事也没法干了,索性陈顺就接了他的班,肩负起了养家的重任。
他找过很多大夫和郎中过来诊治过,也煎了很多药给父亲吃过,甚至各种土方子都试过了,却始终不见父亲的身体有起色。
有时候他也感觉很迷茫,不知道父亲能坚持到什么时候。
傍晚时被大黄牙抢走了腊肉和草鱼,陈顺因为遭受反噬而负伤未能痊愈,不适宜对大黄牙动手,只好忍了。
没办法,今晚父子俩的晚餐就只能是素炒大白菜和往日里腌下的腌肉。
虽然没有大鱼大肉,但陈顺在父亲的陪伴下用过了晚餐,也算是在温馨之中庆祝生辰了。
他己经感到很满足了。
三碗水煎成一碗水,药成!
陈顺熟练地把药汤倒入白碗之中静置,而后将药渣倒出在一块簸箕上,风干之后明晚还可以用来复煎。
洗干净药炉,收拾完灶台之后,药汤的温度也降得合适了,陈顺把药汤端起向着里屋走去。
转身之时,他瞥见了前院树荫下那道黑色的身影。
是谢三斤!
她来这里干嘛?
陈顺心中虽疑惑,却不动声色,装作没看见的样子,依然把药汤端去给父亲。
“老陈,喝药了!”
陈顺将药碗放在躺椅旁的方桌上,对父亲陈守愚说道。
陈守愚微微颔了颔首,却没有立刻喝药,而是瞟了一眼前院,意味深长地说道:“家里来客人了,你去招呼一下。”
“好。”
陈顺不置可否。
“招呼完之后,要记得把人家送回府,女孩子家家的一个人走夜路,危险!”
“好咧!”
陈顺笑了笑。
“把人安全送到之后,你要尽快回来,今日是你的生辰,我有重要的事要和你说。”
陈顺不解,“老陈啊,有什么话不能现在说吗?她又听不到。”
“不能!”
陈守愚的神色很严肃,显得颇有些郑重其事,让陈顺打消了继续和他犟下去的念头。
他嘿嘿一笑:“老陈啊,其实我今晚原本也想告诉你一个秘密的,但既然你不说,我也就先不告诉你了,等你说完我再说,嘿嘿!”
“臭小子,没个正形!”
老陈从摇椅上坐起来,笑骂着挥起右手,作势要拍陈顺的脑袋,却被陈顺轻松躲了过去。
“我去会会她!”
陈顺转身向着屋门走去。
临到门边了,陈顺忽然回过头来看向陈守愚,收起了之前的嬉皮笑脸,认真说道:“老陈,我早己不是原来的我了,我一定会想办法把你的病治好的,相信我!”
陈守愚忽而笑了,“我知道,你以前都是叫我父亲的,但自从初春时起你忽然改口叫我老陈开始,我就知道你不是原来的你了!”
陈顺有些错愕,不可思议地看着陈守愚:“不应该啊,这件事你们这个世界的人应该理解不了才对啊,何以见得?”
陈守愚难得坐首了身子,正色道:“原来的你胆小、自卑,只会逆来顺受,而现在的你却自信,性格乐观开朗,偶尔还会耍滑头,心性比早前要坚韧百倍。”
“但是......”
陈守愚停顿了一下,语气变得无比笃定,“不管你是不是原来的你,但你身上流着的始终是陈家的血,这才最重要!"
陈顺张嘴还想说些什么,只见陈守愚摆了摆手,“先去送客吧,回来再说!”
......
陈顺从屋里出来,顺手又关上了门。
慢慢走至并不算大的院子里,陈顺一屁股坐在了院子中央的一堆柴垛上。
他看向树荫下抬步欲离去的谢珊清,笑道:“谢三斤,来都来了,招呼都不打一声就要走,似乎不怎么礼貌哦!”
谢珊清羞红了脸,讪讪然从树荫下走出来,白了陈顺一眼:“乱给人起外号,你才是不礼貌!”
陈顺洒然一笑:“你可是谢大人的千金,我作为一个在牙门跑腿送信的邮人,不得想方设法引起你的注意啊!”
“别人都叫你小姐,唯独我叫你谢三斤,这样你就很容易记住我了,万一你要是因此而看上我,我岂不是鲤鱼跃龙门,可以少奋斗二十年了,你说对不对?”
谢珊清浑身一震,又惊又怒!
从小到大,还从来没有人敢对她说过这样轻薄的话!
于是双目中好奇之色大盛,她仔细地看向陈顺的脸,却发现陈顺的脸上虽然在笑,眼神却清澈无比,哪有他自己说的那么不要脸。
哼,居然敢调戏我!
“你就死了这条心吧,这世上没有男人能入得了本小姐的法眼。”谢珊清语气之中充满了高傲。
陈顺不置可否,继续笑道:“不一定哦......”
话还未说完,陈顺忽然抓起一截树枝,奋力朝着院子一个阴暗的角落掷去。
“啊!”
一声惨呼之声响起,阴影里倒出来一个脸上蒙着黑布、手中拿着一把长刀的男人。
那男人捂着心口上的那截树枝,一双贼眼往外突着,在潺潺的鲜血流出之中慢慢没了呼吸......
陈顺走过去,从那男人身上搜出来了一块腰牌,只见腰牌上刻着“金龙寨”三个字。
看名字陈顺就知道,这人是赤山里人数最多的马匪——金龙寨的人!
看来这次谢恩带兵进入赤山剿灭了猛虎寨,给金龙寨敲响了警钟,于是想要派人潜入太白县,想要做些什么来掣肘谢恩。
谢珊清,这位谢府的千金小姐,无疑是最合适的绑票人选。
若是谢珊清落在了他们手里,天知道他们能干出什么事情来!
陈顺将腰牌递给谢珊清,贱兮兮道:“你看,你一个谢府千金夜晚独自出门,会引来多少豺狼虎豹啊,我这算是救你一命了吧!以身相许的事情,咱可以尽快提上议程了。”
谢珊清被陈顺的话噎住了,她又羞又怒,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
数息后,方才嗔怒道:“你以为就你发现了他?其实我早就发现了好不好,我只是不屑于和这种小毛贼动手,怕脏了本小姐的手,哼!”
平日里婉蓉和谢恩千叮咛万嘱咐她在夜晚不可独自外出,可她终究还是不听话了。
真想不到,第一次出来就被有心人盯上了,真是让她感到后怕!
虽然她平日里跟着婉蓉学过一些剑术,可是她却还没有真正对敌过,没有任何的战斗经验,一时之间放松了警惕。
要不是陈顺出手,她还真有可能着了贼人的道。
可是,为什么平日里只会跑腿,被人欺负了也只会逆来顺受的陈顺突然会武功了?
谢珊清忽然反应过来,诧异的地看向又坐回柴堆上一脸老神在在的陈顺。
“别看了,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说过了,我早己不是原来的我,以后你会知道的!”
陈顺从柴垛上滑下来,指着门外,“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来我家,但你贸贸然独自出门,己经引来了贼人的光顾了,你要是再待久一点,来的人更多或者更厉害了,怕是就连我也没办法保护你了。”
“走吧,我送你回去!”
谢珊清点点头,跟着陈顺出了门。
一路跟着陈顺出了乌牛巷,来到大街上之后,谢珊清快走两步,和陈顺并肩而行,眨着大眼睛好奇问道:“今日是你的生辰吧?”
陈顺点点头,行走中时刻警惕地看着并无多少行人的大街两侧,戒备着,并未说话。
看着陈顺认真的样子,谢珊清心中一暖,轻声说道:“今日也是我的生辰,我和你同一日出生。”
“你几岁?”
“十六。”
“好巧,我也是。”
“哇~那我们岂不是同年同月同日生......”
谢珊清说到这里忽然停下了,脸蛋红扑扑的,忽然转移了话题:“陈叔身体好点了么?”
“老样子。”
“哦,那要多加照顾了,我回去问问姨娘,看能不能替陈叔找个医术高超的大夫......”
“谢三斤,你真啰嗦!”
“我警告你,不要再叫我谢三斤!”
“我偏叫!”
“好吧......只允许你一个人叫!”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慢慢地向着和牙门连在一起的谢府走去。
殊不知,就在陈顺离开家没多久,一个戴着斗笠的肥胖身影悄然摸进了陈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