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婚后的小日子是甜蜜的，房间内的书桌一分为二，一半是林小寒铺满复杂公式与图纸的严谨世界，另一半是程向阳摊开的农业期刊与笔记，上面用红蓝铅笔做着认真的标记。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墨香和一种奇异的和谐。
午后忽然下起了小雨，打在窗玻璃上噼啪作响。程向阳把窗户推开条缝，泥土的腥气混着墨香涌进来 。
他努力把注意力集中在眼前的《高产冬小麦抗寒性研究》上，但目光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向几步之外那个沉静专注的身影。她微微垂首，一缕发丝滑落颊边，随着她凝神思考的节奏轻轻晃动。他忽然想起昨夜那瞬间的触碰，心尖又是一阵酥麻。
“小寒”他清了清嗓子，试图驱散那点旖旎心思，也打破这过于静谧的空气，“我去做早饭？想吃面条还是粥？”
林小寒笔尖未停，头也没抬：“都可以。” 一如既往的简洁。
“那……我煮面吧，再煎个蛋。” 程向阳站起身，脚步轻快地走向厨房。能照顾她的饮食起居，这平凡的小事也让他心里涌动着踏实和满足。
厨房不大，但被程向阳收拾得干净整洁。他熟练地生火（家属院还未通管道煤气），烧水，从面袋里舀出面粉，加水，揉捏成光滑的面团。动作利落，带着一种庄稼人后裔特有的朴实力量感。
林小寒不知何时结束了工作，倚在厨房门口看着他。她很少踏入这个空间，此刻只是安静地看着程向阳揉面时手臂上微微隆起的流畅线条，看着他专注的侧脸，看他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用沾着面粉的手背随意抹去。
阳光斜斜照进来，给程向阳忙碌的身影镀上一层暖金色，空气里弥漫着面粉的清香和灶火的温暖。这充满烟火气的画面，与她平日里接触的冰冷公式和宏大计划截然不同，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心安的温度。
程向阳感觉到她的注视，转过头，露出一个带着汗珠的灿烂笑容：“很快就好！你先坐着等会儿。”
林小寒没动，目光落在他揉面的手上，忽然开口：“你揉面的手法，对小麦面筋蛋白网络的形成效率很高。手腕发力点均匀，折叠次数精准，能最大程度激发面团延展性。” 语气平静，仿佛在分析一个物理模型。
程向阳一愣，随即失笑：“小寒 这就是和面啊……哪有什么手法，都是跟邻居大娘学的，熟能生巧罢了。” 他笑起来时眼睛弯弯的，带着阳光的味道。
林小寒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没再说话，只是继续看着。那目光让程向阳心里像被羽毛轻轻搔过，揉面的动作不自觉地更卖力了几分，仿佛在完成一项极其重要的任务。
面条下锅，在滚水里翻腾，蒸汽氤氲。
程向阳磕开鸡蛋，蛋液滑入热油，“滋啦”一声，香气瞬间弥漫。他动作麻利地将煎得金黄的荷包蛋盛出，又撒上一小把翠绿的葱花。
两碗热气腾腾的汤面端上小院里的石桌。简单的清汤挂面，卧着金黄的煎蛋，点缀着葱花，散发着的香气。
“来 尝尝！”程向阳递过筷子，眼神亮晶晶的，带着期待。
林小寒拿起筷子，挑起几根面条，吹了吹，送入口中。面条劲道爽滑，汤底清鲜，煎蛋外焦里嫩。很家常的味道，却带着一种熨帖的暖意，从舌尖一首蔓延到胃里，似乎也驱散了一些她骨子里的清寒。
“嗯，很好。”她咽下食物，给出了评价。依旧是简洁的两个字，但程向阳却像得了大奖，笑容更加灿烂，埋头大口吃起来。
吃过早饭，林小寒要去省农科院参加一个关于冬小麦新品种推广的研讨会。程向阳自然要陪同。
省城中心，人流如织。自行车铃声、小贩的叫卖声、人们的交谈声混杂在一起，充满了鲜活的生命力。程向阳紧跟在林小寒身侧半步的距离，警惕的目光如同雷达般扫视着周围。他的身形挺拔，有意无意地将她护在靠里侧，隔开拥挤的人流。经过上次的并肩（或者说单方面碾压）战斗，他身上的青涩褪去不少，更多了一份沉稳的守护感。
林小寒步履从容，清冷的气质让她在人群中如同鹤立鸡群，自动隔开一小片空间。她似乎对周围的喧嚣充耳不闻，但程向阳敏锐地察觉到，当一辆载重自行车歪歪扭扭地冲过来时，她身周的空间似乎有极其细微的扭曲，让那车子险险擦着他们过去，并未真正撞上。
“小寒？”程向阳低声询问，带着关切。
“无妨。”林小寒脚步未停，目光平静地看向前方农科院的大门。
程向阳却捕捉到她眼底一闪而过的冷意。他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只见农科院门口不远处，一个穿着灰色干部装、戴着眼镜、看起来斯斯文文的中年男人，正看似不经意地朝他们这边张望。当程向阳的目光与他对上时，那人立刻若无其事地移开视线，低头翻看手里的报纸。
程向阳的心瞬间提了起来。这人身上有种让他不舒服的感觉，不是圣教那种阴冷，而是一种带着审视和探究的粘腻感。
“是农科院新来的技术员，姓张。”林小寒的声音平淡地在他耳边响起，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上面派来‘协助’星火计划的。” 她特意在“协助”二字上加了微不可查的重音。
程向阳瞬间明白了。大坝事件和山体“塌方”的疑云，终究引起了更高层面的注意。这个张技术员，恐怕就是一双放在明处的眼睛。
一股难以言喻的烦躁和警惕涌上程向阳心头。他下意识地更靠近了林小寒一些，手臂几乎要碰到她的衣袖，像一头守护领地的年轻雄狮。
林小寒感受到了他的紧绷和靠近。她没有推开，甚至脚步微微放慢了一丝，让他能更自然地并肩。这无声的默许，像一剂定心丸，让程向阳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但看向那个张技术员的目光，却更加锐利。
研讨会冗长而枯燥，充满了各种数据和争论。程向阳安静地坐在后排角落，目光大部分时间都落在前排那个清冷挺首的背影上。看着她条理清晰地阐述观点，用无可辩驳的数据和逻辑让质疑者哑口无言，他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骄傲和……一丝隐秘的悸动。
他的妻子，是如此耀眼的存在。
结束回到小院，己是傍晚。林朝阳扑上来，叽叽喳喳说着白天在邻居家玩的趣事。程向阳耐心地听着，陪他玩了一会儿积木。林小寒则回到书桌前，继续她似乎永远做不完的工作。
夜色深沉，万籁俱寂。
两人再次躺在同一张床上。有了昨夜和今晨的经历，程向阳似乎自然了许多，不再像昨晚那样僵硬。他侧身躺着，借着窗外朦胧的月光，静静看着身旁林小寒安静的睡颜。
她的呼吸清浅而均匀，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小片阴影，平日里那股迫人的疏离感在沉睡中消散，只剩下一种惊心动魄的安宁与美丽。程向阳的心跳又不自觉地加快，一种强烈的想要靠近、想要触摸的渴望在心中翻涌。
他小心翼翼地、极其缓慢地伸出手指，屏住呼吸，想要去触碰她散落在枕畔的一缕乌发。
就在指尖即将触碰到那冰凉柔顺的发丝时——
林小寒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
程向阳的动作瞬间僵住，心脏几乎跳到嗓子眼，手指触电般缩了回来，紧紧闭上眼睛装睡。
几秒钟过去，没有动静。
他悄悄睁开一条缝，发现林小寒依旧安静地躺着，呼吸平稳，似乎并未醒来。刚才只是无意识的动作。
程向阳松了口气，心里又有点莫名的失落。他不敢再动，只是这样静静地看着她，感受着身边人温热的体温和清冽的气息，一种巨大的满足感和保护欲充盈心间。
就在这时，林小寒的身体似乎无意识地向他这边微微挪动了一点点，肩膀轻轻挨到了他的手臂。那微凉的、真实的触感，像一股暖流，瞬间驱散了他心中那点失落和忐忑。
他悄悄弯起嘴角，也小心翼翼地调整了一下姿势，让那点微小的接触得以维持。手臂上传来的温度和重量，成了这寂静深夜里最安稳的慰藉。
窗外的月光温柔地洒落，勾勒着床上两个依偎的轮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