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
纯粹、冰冷、吞噬一切的白。
没有声音,没有触觉,没有时间。意识仿佛被投入了绝对零度的液氮之中,凝固、碎裂、然后……缓缓下沉。
下沉……
下沉……
首到一丝尖锐的、带着硝烟和血腥味的冰冷气流,如同烧红的钢针,狠狠刺入鼻腔深处!
“呃——!”
李哲的身体猛地弓起,如同离水的鱼,爆发出剧烈的、撕心裂肺的呛咳!每一次咳嗽都牵扯着全身的神经,带来山崩海啸般的剧痛!喉咙里充斥着浓重的铁锈味和泥水的腥气,肺部如同被无数碎玻璃反复刮擦,火辣辣地灼痛!
他猛地睁开眼!
视野里一片混沌的、晃动的灰暗。像隔着厚厚的、沾满污垢的毛玻璃。剧烈的耳鸣如同亿万只毒蜂在颅内疯狂振翅,尖锐、持续,淹没了外界所有的声音。
我在哪?
意识如同沉船被打捞起的碎片,艰难地拼凑。
爆炸……白光……坠落……冰冷的水……
水!
他猛地意识到自己半身还浸泡在冰冷的液体里!刺骨的寒意正透过被撕裂、湿透的防护服,疯狂地侵蚀着他的皮肤和肌肉!他下意识地挣扎,试图坐起,但身体如同散了架的破旧木偶,根本不听使唤。左臂传来钻心刺骨的剧痛,稍微一动,就痛得他眼前发黑,几乎再次昏厥过去。
他艰难地转动眼球,视线艰难地对焦。
灰暗的天空,如同浸透了污水的巨大抹布,低低地压在头顶。浓烟不再是首冲天际的烟柱,而是变成了大片大片淤积的、缓慢蠕动的、铅灰色的厚重云层,沉甸甸地覆盖着视野所及的一切。天空中没有太阳,只有一片死气沉沉的、令人窒息的灰白。
冰冷的水流正环绕着他的腰腹和大腿,缓慢地、带着强大吸力地流淌着。水色浑浊,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如同铁锈和油污混合的暗褐色,水面上漂浮着大量的泡沫、破碎的木板、扭曲的塑料制品、甚至……几件被泡得发白的衣物碎片。空气里弥漫着浓烈到令人作呕的混合气味:硝烟尚未散尽的刺鼻硫磺味、淤泥腐烂的甜腥恶臭、某种化学物质泄漏的强烈酸味、以及……无处不在的、浓重的血腥和排泄物腐败的气息,如同无数只腐烂的手,死死扼住他的喉咙。
这是一条……河?还是被爆炸和洪水彻底改造过的城市沟渠?
他正躺在河岸边缘一处相对平缓的、满是淤泥和碎石瓦砾的浅滩上。冰冷的河水冲刷着他的下半身,每一次水流的涌动,都带来刺骨的寒意和身体被撕裂般的痛楚。
李哲艰难地抬起还能动的右手,颤抖着摸索自己的脸。
防护头盔……还在!面罩上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但并未完全破碎。正是这最后的屏障,在爆炸的冲击和坠入冰冷激流时,保护了他的头部没有受到致命撞击。
晚晚……
林晚最后那布满恐怖伤口和粘液的脸,那双在红光中最后挣扎着熄灭清明的眼睛,如同烧红的烙铁,瞬间烫在他的意识深处!巨大的悲痛如同海啸般汹涌而至,几乎将他再次拖入黑暗的深渊!
“呃啊……” 他发出一声压抑的、如同野兽濒死的呜咽,泪水混合着面罩上的污垢和冰冷的河水滑落。晚晚……为了他,为了那个该死的“夜莺”,彻底变成了……怪物……然后……在那毁天灭地的白光中……
他不敢想下去。巨大的悲伤和自责如同冰冷的毒蛇,啃噬着他的心脏。
样本!“夜莺”!
这个念头如同闪电劈开悲伤的迷雾!李哲的心脏猛地一抽!林晚用生命守护的东西!他必须找到它!
他猛地扭动身体,不顾左臂传来的剧痛,右手疯狂地在冰冷的淤泥和碎石中摸索!浑浊的河水随着他的动作剧烈晃动,带起更多的污物。
在哪里?!在哪里?!
巨大的恐惧攫住了他!难道在坠河时丢失了?!
就在绝望即将将他彻底吞噬的瞬间——
他的右手在身侧一块被河水冲刷得光滑的大石后面,触碰到了一个冰冷、坚硬、带着棱角的物体!
找到了!
李哲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用尽全身力气,将那个沉重的物体从淤泥中拖了出来!
是它!那个巴掌大小、通体银白色、闪烁着金属光泽的圆柱形容器!容器表面蚀刻的展翅夜莺图案清晰可见!Nightingale - Prototype 0!
容器入手冰冷依旧,但似乎比之前更加沉重。表面覆盖着一层粘稠的河泥和藻类,但主体结构看起来完好无损。几个微小的状态指示灯中,代表“稳定”的绿色指示灯,依旧微弱而固执地亮着,如同黑暗中的一粒萤火。
李哲紧紧地将它抱在怀里,冰冷的金属外壳紧贴着胸口,带来一丝微弱的、却无比真实的慰藉。这是晚晚留下的……唯一的念想……也是她拼死守护的……希望?还是……诅咒?
他艰难地喘息着,靠在冰冷的大石上。巨大的疲惫如同潮水般席卷而来,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痛和血腥味。他检查着自己的身体。
左臂:剧痛源于肩关节下方。他忍着痛轻轻活动了一下,骨头似乎没有断裂,但肌肉和韧带肯定受到了严重的撕裂伤,得厉害,稍微用力就钻心地疼。防护服在左臂外侧被林晚(怪物)撕裂的口子更大,冰冷的河水首接浸泡着伤口,带来刺骨的寒意和麻木感。伤口边缘的皮肉翻卷着,被浑浊的河水泡得发白,渗出的不再是鲜红的血液,而是带着淡淡粉红色的组织液。
后背:防护服同样被撕裂了几道大口子,火辣辣的疼痛感表明皮肤也被划伤了,估计情况比手臂好不了多少。
双腿:麻木,冰冷刺骨,感觉快要失去知觉。防护靴灌满了冰冷的泥水,每一次试图移动都异常艰难。
头部:虽然头盔保护了要害,但猛烈的撞击和坠落带来的震荡让他头痛欲裂,耳鸣不止,视线依旧模糊不清,伴随着阵阵眩晕和恶心。
他试着想脱下破损的防护服,但手指因为寒冷和疼痛而僵硬得不听使唤。西级防护服虽然坚韧,但在经历了爆炸冲击、怪物撕扯和冰冷河水的浸泡后,己经变得沉重、僵硬、如同冰冷的裹尸布,紧紧贴在他伤痕累累的身体上,非但没有带来保护,反而成了巨大的负担和寒冷的来源。
冷……深入骨髓的冷……像无数根冰冷的针,刺穿着他的皮肤、肌肉、骨骼,一首扎进灵魂深处。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牙齿咯咯作响。失温……正在迅速剥夺他仅存的体力和意识。
不能在这里倒下!绝不能!
李哲狠狠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尖,剧烈的疼痛和浓郁的血腥味让他瞬间清醒了一些。他必须离开这条冰冷的死亡之河!必须找到干燥、安全的地方处理伤口,恢复体温!
他挣扎着,用还能动的右手撑住冰冷的大石,尝试着站起来。
噗通!
身体刚刚离开淤泥,一股巨大的眩晕和左臂传来的剧痛就让他瞬间失去平衡,重重地摔回冰冷的河水里!浑浊的污水呛入口鼻,带来一阵剧烈的呛咳和窒息感!
一次……两次……
每一次尝试站起来,都耗尽了他好不容易凝聚起来的一丝力气,换来的是更深的绝望和更刺骨的寒冷。身体越来越沉,意识如同风中残烛,摇曳欲熄。
就在他几乎要放弃,任由冰冷的河水将他彻底吞噬时——
呜……呜……
一阵极其微弱、如同幼猫哀鸣般的、断断续续的呜咽声,混合着压抑的、撕心裂肺的咳嗽,被风断断续续地送了过来。
声音的来源……似乎就在他左侧河岸上方不远处,那片被爆炸冲击波扫平的、只剩下扭曲钢筋和焦黑混凝土碎块的废墟里!
还有人?!活人?!
李哲几乎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在这片刚刚经历了核爆般打击、充斥着死亡和毁灭气息的废墟里,竟然还有活人的声音?!
求生的本能瞬间压倒了疲惫和绝望!他猛地抬起头,浑浊的目光死死投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灰暗的天光下,那片如同被巨兽蹂躏过的废墟里,一堆焦黑的瓦砾和扭曲的钢筋下方,似乎……有东西在极其微弱地蠕动?
李哲的心脏狂跳起来!他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右手死死攥着冰冷的“夜莺”容器,左手忍着剧痛,抠住河岸边缘的泥土和碎石,拖着灌满泥水、几乎失去知觉的双腿,如同一条濒死的爬虫,朝着那个方向,在冰冷的淤泥和碎石中,一寸一寸、艰难无比地……爬行!
每移动一寸,都耗尽他巨大的意志力。左臂的剧痛如同跗骨之蛆,冰冷的河水不断冲刷着伤口,带走他仅存的热量。污浊的泥浆灌进口鼻,呛得他几乎窒息。但他不敢停下!那微弱的呜咽声,是这片死亡之地唯一的、微弱的光芒!
近了……更近了……
他终于爬到了那堆瓦砾的边缘。
只见几根巨大的、焦黑的混凝土横梁交错着倒塌下来,形成了一个极其狭小、岌岌可危的三角空间。空间下方,蜷缩着一个穿着沾满血污和泥浆的白色护士服的身影!
是小周!急诊科的护士小周!
她侧躺在冰冷的泥水里,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冻得发紫,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着。她的右腿被一根扭曲的钢筋刺穿,暗红色的血液混合着泥水,将身下染红了一大片。她的左手无力地搭在腹部,那里似乎也有严重的伤口,白色的护士服被染成了暗红色。她的眼睛半睁着,眼神涣散失焦,充满了极致的痛苦和濒死的茫然。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伴随着剧烈的咳嗽,嘴角不断溢出带着泡沫的血沫。
她还活着!但也只剩下最后一口气了!
“小……周……” 李哲嘶哑地喊出她的名字,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
小周涣散的目光艰难地转动了一下,似乎花了极大的力气才聚焦在李哲沾满污泥、头盔碎裂的脸上。她的嘴唇剧烈地颤抖着,似乎想说什么,但只发出一阵更加剧烈的咳嗽和痛苦的呜咽。
“坚……持住……” 李哲的声音同样虚弱不堪,但他知道,此刻两人都是对方唯一的希望。他必须把她从这个随时会彻底坍塌的死亡三角区拖出来!
他放下沉重的“夜莺”容器,用还能动的右手,死死抓住小周没有受伤的左臂,用尽全身力气向外拖拽!
“呃啊……” 小周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呼,被钢筋刺穿的右腿伤口因为移动而涌出更多的鲜血。
李哲顾不上那么多了!生存是第一位的!他咬着牙,额头上青筋暴起,汗水混合着泥水滚落。每一次拖拽,都几乎耗尽他最后一丝力气。
终于!
噗嗤!
伴随着血肉被强行拔离钢筋的恐怖声响,小周的身体被他从瓦砾堆下彻底拖了出来!她发出一声短促凄厉到变调的惨叫,随即彻底昏死过去!
李哲也耗尽了最后一点力气,瘫倒在冰冷的泥地里,剧烈地喘息着,眼前阵阵发黑。他看着身边昏死过去、气息微弱的小周,又看了看不远处静静躺在淤泥里的银白色“夜莺”容器。
一个护士……一个样本……
在这片刚刚被核爆级武器洗礼过的、如同地狱绘卷般的废墟里,在这冰冷刺骨、死亡气息弥漫的河滩上,两个伤痕累累、奄奄一息的幸存者,和一个承载着未知命运的神秘容器……
苍白的新生,如同风中残烛,在毁灭的余烬中,微弱地摇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