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初雪许愿
暮色如墨浸透西湖时,第一片雪花正落在苏晚的发梢。她趴在绣楼窗棂上,看青石板渐渐覆上薄霜,忽然听见楼下传来熟悉的竹哨声。陈屿站在老槐树下,肩头落着雪粒,手里举着个油纸包——那形状,分明是她最爱吃的糖炒栗子。
“当心路滑!”陈屿见她提着裙摆跑下台阶,慌忙张开手臂。苏晚却像只欢快的小鹿,踩着积雪扑进他怀里,惊起一群振翅的寒鸦。糖炒栗子的香气混着雪后的清冽,在两人之间氤氲开来。
“去断桥!”苏晚晃着他的手臂,眼睛亮得像藏着星星,“听说初雪堆的雪人最灵验!”陈屿被她拽着往前走,粗布棉鞋踩出“咯吱咯吱”的声响。他望着苏晚发间跳动的红绒绳,突然想起今早林姨的叹息——苏家派人来打探消息了。
断桥边早己聚满赏雪的人。苏晚蹲在雪地里,冻得通红的手奋力滚着雪球。陈屿怕她着凉,脱下外衫垫在地上,自己只穿着单薄的夹袄。“你看!”苏晚举起两颗圆润的石子,“当雪人的眼睛再好不过!”她呼出的白气在睫毛上凝成冰晶,笑起来时梨涡里盛着细碎的雪花。
雪人渐渐成型,陈屿解下腰间的红绸带系在它脖颈。那是去年苏晚绣坏的帕子改制的,边角还能看见未绣完的荷叶纹。苏晚歪着头打量,突然从袖中掏出枚铜钱,塞进雪人手心:“老人们说,对着初雪许愿要给神仙上供。”
“那你许了什么愿?”陈屿话音刚落就后悔了——这种问题,岂不是让人心慌。苏晚却没察觉他的局促,双手合十闭眼:“我要和阿屿哥哥、林姨做一辈子家人,永远不分开!”寒风吹起她的碎发,铜钱在雪人手中叮当作响,惊得远处的游舫荡开一圈涟漪。
陈屿的喉咙突然发紧。他想起前日在茶寮,听见父亲生前的老友叹息:“苏家寻女十年,怕是不会善罢甘休。”此刻望着苏晚虔诚的侧脸,他默默将半截没说出口的话咽回肚里——若有一日命运要将他们拆开,他宁愿化作这断桥的残雪,也要守在她必经的路上。
“该你许愿了!”苏晚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陈屿望着雪人歪斜的笑脸,鬼使神差地说:“我...我想学会唱昆曲。”话一出口,连自己都愣住了。苏晚却拍手笑起来:“好啊!以后你吹笛子,我唱曲,就在这断桥边!”
雪越下越大,游人渐渐散去。陈屿脱下棉鞋,用鞋底在雪地上画出歪歪扭扭的棋盘。苏晚从袖中摸出几颗野山楂当棋子,两人玩起“雪地五子棋”。她耍赖时往陈屿脖子里塞雪团,惊得他跳起来首跺脚,笑声惊飞了芦苇丛中的白鹭。
夜色渐深,林姨举着油纸伞寻来。看见两人通红的鼻尖和沾满雪的裤脚,又是心疼又是嗔怪:“仔细冻着!”苏晚却挽着陈屿的胳膊撒娇:“林姨,我们堆了个超灵验的雪人!”老人望着雪人脖颈的红绸带,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黯然。
回家的路上,苏晚踩着陈屿的脚印往前走。月光给积雪镀上银边,将三人的影子拉得很长。陈屿突然想起幼时在茶山上,苏晚指着月亮说要做星星守护龙井山。那时的承诺像枚种子,在岁月里生根发芽,如今己长成遮风挡雨的大树。
深夜,陈屿翻出藏在茶罐底的竹笛。笛身上苏晚刻的小人在月光下若隐若现,他对着笛孔轻吹,《茉莉花》的曲调混着雪声飘向绣楼。窗内,苏晚抱着枕头听得出神,手指无意识着颈间的双鱼玉佩——那是今早林姨偷偷给她戴上的,说“戴着暖和”。
雪停时,断桥的雪人依然守望着西湖。苏晚悄悄在它脚边埋下陶罐,里面装着她和陈屿的乳牙、林姨织坏的毛线团,还有半块舍不得吃的桂花糕。“等我们老了,就来挖宝藏。”她对陈屿说这话时,没看见少年眼底翻涌的疼惜——他多希望,这个“老了”的约定,能躲过命运的惊涛骇浪。
此后许多个雪夜,苏晚都会梦到初雪那天的断桥。雪人歪斜的笑脸、陈屿耳尖的冻疮、还有林姨欲言又止的眼神,都成了记忆里永不融化的雪。她不知道,那个埋在雪下的陶罐,终将在某个命运转折的清晨被挖出,而罐中封存的年少誓言,会像被惊醒的蝴蝶,振翅撞碎所有温柔的假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