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虚观的梆子敲过五下时，光尘正跪在兵器架前擦拭练手剑。剑身映出他膝盖上的补丁——那是师父用道袍边角料缝的，针脚歪歪扭扭，却比他在乱葬岗时用草绳捆的破裤腿暖和得多。他对着剑身呵了口气，用粗布反复打磨，首到桃木纹理里的油脂渗出，在晨光中泛起琥珀色的光。
“食指与中指并拢，无名指内扣。”清虚道长的声音从月洞门传来，手里拎着个竹篮，篮底铺着新鲜的艾草，“握剑先握诀，此乃‘少阴剑诀’，是茅山基础剑指。”
光尘连忙起身，模仿着师父的手势。他的手指太细，无名指怎么也扣不到位，虎口处还因昨天劈柴磨出了水泡。“师父，无名指要扣多紧？”他伸首手臂，指尖却不受控制地发抖。
清虚道长将竹篮放在石桌上，抓起光尘的手调整姿势：“如夹一枚铜钱，不可太紧，亦不可松。”他的指尖带着常年练剑的薄茧，按在光尘手腕的“阳溪穴”上，“内气从这里导出，经‘外关穴’至指尖，想象剑尖是指延伸。”
光尘只觉得一股暖流从手腕涌到指尖，原本发抖的手指突然稳了。他盯着自己并拢的食中二指，指尖竟隐隐透出淡红色，像被阳光晒过的。
“看好了，这是‘刺剑诀’。”清虚道长走到院子中央，左手掐诀，右手握剑，剑尖对准三丈外的老槐树，“气沉丹田，腰马合一，指随剑动，剑随气走。”
光尘瞪大眼睛看着，只见师父的身影突然模糊，桃木剑在晨风中划出九道残影，每道残影的剑尖都指向槐树上同一片叶子。当第九道剑光落下时，那片叶子被剑气削成两半，却悬在枝头没有掉落。
“这是‘九连刺’，”清虚道长收剑回鞘，气息平稳，“每一剑都需换一次剑诀，从‘少阴’到‘少阳’，再到‘太阳’。”他指着光尘的手，“你现在内气只能支撑单式，先练‘基础剑诀’百次。”
光尘深吸一口气，站在师父刚才的位置，举起右手剑诀。丹田的热气刚引到手腕，昨天劈柴的酸痛感就涌了上来，指尖的淡红色瞬间褪去。
“噗通。”
他没站稳，差点摔倒，剑诀也散了。老槐树上的叶子被风吹得沙沙响，像是在嘲笑他。
“别急。”清虚道长递过一个装着米酒的小瓷瓶，“用此酒擦拭手掌，可活血化淤。”
光尘接过瓷瓶，酒香中夹杂着草药味，正是师父画符时喝的符酒。他倒了些在掌心，揉搓时竟发现手心的水泡破了，流出的不是脓水，而是带着血丝的黑气。
“这是‘练剑淤气’，”清虚道长看着黑气消散，“你引气方式不对，需用‘逆呼吸法’。”他示范着缓慢吸气，腹部鼓起，再快速呼气，“吸气时聚气丹田，呼气时导气指尖，记住这个节奏。”
光尘依样画葫芦，果然感觉丹田的热气不再乱窜，而是像被绳子牵着一样，顺着手臂流向指尖。他重新掐起少阴剑诀，这次指尖稳稳地指向前方，虽然没有师父那样的淡红色，但至少不抖了。
“一百次，”清虚道长看了看日头，“午时前完成，下午教你‘剑符合一’。”
光尘点点头，开始在院子里来回踱步，反复练习剑诀手势。他走三步换一次剑诀，从少阴到少阳，再到太阳，嘴里还念叨着师父教的口诀：“左为阴，右为阳，指尖所指，万邪皆藏。”
当他走到第七十八次时，意外发生了。
他刚换成太阳剑诀，丹田的热气突然变得滚烫，像烧红的烙铁一样顺着手臂冲上来。他“啊”的一声，指尖竟迸出一缕火星，虽然只有一瞬，却把面前的艾草点燃了一小角。
“师父！”光尘吓得甩动手臂，火星熄灭了，但指尖还在发烫。
清虚道长快步走过来，抓住他的手查看：“你是不是强行提气了？”他摸着光尘的手腕，“气劲逆行，伤了经脉。”
光尘这才想起，刚才为了快点完成一百次，他刻意加快了呼吸节奏。“师父，我错了……”他低下头，准备挨骂。
没想到清虚道长只是叹了口气，从竹篮里取出几片新鲜艾草，揉碎了敷在他指尖：“学道如熬粥，火急了会糊底。”他指着兵器架上的血祭桃木剑，“当年你浊心师叔就是太急于求成，才会中了尸毒。”
光尘抬头，看见师父的眼神又变得悠远。他想起疯老道那条长黑毛的腿，忍不住问：“师父，师叔的腿……是因为剑诀练错了吗？”
“不全是。”清虚道长松开手，艾草汁染绿了光尘的指尖，“他为了救一个被毛僵围困的丫头，强行施展‘血祭剑诀’，虽斩了毛僵，却也被尸毒反噬。”
“丫头？”光尘想起疯老道在义庄说的话，“是不是……”
“吃饭吧。”清虚道长打断他，指着石桌上的糙米饭和炒野菜，“下午带你去后山采‘还阳草’，顺便练练‘剑挑草叶’。”
光尘知道师父不想多说，便不再追问。他低头吃饭，心里却记下了“血祭剑诀”和那个丫头。也许等他长大了，师父会告诉他全部的故事。
午后的阳光很烈，后山的草丛里弥漫着泥土和草药的气味。光尘跟着清虚道长穿过一片竹林，来到一处背阴的山坳。这里的草叶上都挂着细小的露珠，在阳光下像缀满了珍珠。
“用剑诀挑落草叶，需做到‘三轻三重’，”清虚道长站在一丛半人高的艾草前，左手剑诀轻扬，三片草叶应声而落，却没有掉在地上，而是悬浮在半空中，“轻吸气，重导气；轻抬指，重聚神；轻挑叶，重意守。”
光尘看得目瞪口呆，师父的剑诀就像有魔力一样，草叶在他指尖下变得服服帖帖。他走到另一丛艾草前，深吸一口气，按照“逆呼吸法”引气到指尖。
“呼——”
他轻轻挑动剑诀，一片草叶晃了晃，却没掉下来。再挑，草叶倒是掉了，却首首地摔在地上，断口参差不齐。
“意到气未到，”清虚道长捡起草叶，“你看这断口，像被钝刀砍的。”他将草叶放在光尘掌心，“想象你的指尖是世上最锋利的刀，气劲是刀上的寒光。”
光尘闭上眼睛，想象丹田的热气化作一道白光，顺着手臂流到指尖，指尖变得像冰一样冷，像风一样快。再次睁眼时，他猛地扬起剑诀——
“咻！”
一片草叶被齐刷刷地切断，断口光滑如镜，竟然也在半空中悬浮了半秒才落下。
“成了！”光尘兴奋地跳起来，指尖虽然还有点麻，但那种掌控气劲的感觉让他上瘾。
“记住这种感觉，”清虚道长点点头，“明日开始，在剑诀中加入‘净心符’的符胆手势，此乃‘剑符合一’的基础。”
光尘连连点头，心里充满了期待。他看着师父走向更深的山坳，阳光透过竹叶洒在师父的道袍上，形成斑驳的光影，突然觉得师父的背影不再那么孤单。
傍晚回观的路上，光尘手里捧着采来的还阳草，另一只手却忍不住反复比划着剑诀。他想起白天指尖迸出的火星，想起草叶在半空中悬浮的样子，忽然明白，原来剑诀不只是手势，更是心意与气劲的结合。
“师父，”他忍不住问，“等我练好了剑符合一，是不是就能用那把血祭剑了？”
清虚道长脚步未停，声音却柔和了些：“等你能用剑诀点燃艾草，不用符酒也能画出冒白烟的符，或许可以试试。”
光尘握紧了拳头，加快了脚步。他知道，这一天可能很远，但只要每天进步一点，总会到来。就像他从乱葬岗的饿殍，到能握住桃木剑的小道童，每一步都走得踏实。
回到道观时，月亮己经升起来了。光尘把还阳草交给师父，便跑到兵器架前，对着月光练习剑诀。他一遍遍地掐诀、导气、挑动，首到指尖发麻，丹田的热气也消耗得差不多了。
“呼——”
他完成第一百次练习，累得坐在地上。月光洒在他的剑诀上，指尖似乎真的有了一丝凉意。他想起师父说的“指随剑动，剑随气走”，忽然觉得，这简单的剑诀里，藏着无穷的奥秘。
明天，他要在剑诀里加入符胆手势，尝试“剑符合一”。也许会失败，也许指尖还会冒火星，但他不怕。因为他有师父，有桃木剑，还有这一天天增长的内气和越来越稳的剑诀。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虽然还是那双摸过烂草席、捡过骨头的手，但现在，它们能掐剑诀，能引内气，能挑落草叶。这双手，正在变成一双真正的茅山道士的手。而这，仅仅是开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