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宋家大宅还笼罩在一层薄纱般的雾气里，万籁俱寂。
“呜——呜嗷——！”
一声凄厉到变调的、仿佛被人掐住脖子的公鸡打鸣声，骤然撕破了这份宁静！声音来源，是二楼客房。
客房内，莫一凡像一根被强力弹簧从床上弹射起来的僵尸，首挺挺地坐在大床中央。他头发炸得像被雷劈过，眼神惊恐涣散，胸口剧烈起伏，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仿佛刚从十八层地狱爬回来。
他做噩梦了！
梦里，他不是被《清静经》化成的黑色巨蟒缠得窒息，就是掉进了无边无际的枸杞海里，黏稠的红色液体灌满了他的口鼻！最恐怖的是，宋星云穿着白大褂，拿着放大镜，面无表情地宣布：“肾元枯竭，纯阳漏尽，没救了，抬走！” 然后一群穿着道袍的纸人就要把他往写着“早夭”的棺材里塞！
“呼……呼……枸杞……一滴没漏……一滴没漏……” 他下意识地抱紧怀里的保温杯，像抱着最后的护身符，嘴里神经质地念叨着，试图驱散噩梦的阴影。
就在他惊魂未定，冷汗浸透真丝睡衣的时。
“笃，笃，笃。”
规律、清晰、不带一丝感情的敲门声，如同冰水滴在神经上，准时响起。
莫一凡浑身一个激灵，像被高压电击中！他猛地看向墙上的挂钟——指针精准地指向六点整！分秒不差！
大师查房……啊不，晨检来了！
巨大的恐慌瞬间压倒了噩梦的余悸！他手忙脚乱，像个被捉奸在床的倒霉蛋！扔掉保温杯（又赶紧捡回来抱紧），试图捋顺炸毛的头发，拉扯皱巴巴的睡衣，抹掉额头的冷汗……动作慌乱得如同在拆弹！
“进……进来！” 他声音干涩发紧，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
门被无声推开。
宋星云的身影出现在晨光熹微的门口。她依旧穿着素色的家居服，长发松松挽着，肌肤在微光下冷白如玉，眼神清澈平静，仿佛山涧清晨的溪水，不染尘埃。
她手里没拿书，也没拿温湿度计，而是端着一个……托盘？！
托盘上放着一个极其眼熟的青花瓷碗——正是昨天早上那个灌了他满满一碗枸杞茶的碗！碗里，依旧是那浓稠的、红艳艳的、散发着朴实无华养生气息的枸杞茶！热气腾腾，如同某种神秘的仪式道具。
“大……大师早！” 莫一凡抱着保温杯，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声音洪亮得有点失真，“报告！我昨晚九点准时入睡！纯阳守护成功！一滴没漏！” 他下意识地挺起胸膛，试图展示自己“精神焕发”的状态（虽然眼底青黑依旧顽固）。
宋星云没说话，目光如同精准的扫描仪，落在他炸毛的头发、苍白的脸色、浸湿的睡衣领口，以及那惊魂未定的眼神上。那眼神平静无波，却仿佛能穿透皮囊，看到他脑子里那些关于枸杞海和纸人抬棺的噩梦碎片。
莫一凡被她看得头皮发麻，感觉自己像实验室里被剥光了的小白鼠，所有秘密无所遁形。他下意识地把怀里的保温杯抱得更紧了。
宋星云端着托盘，步履无声地走到床边。她没看他，目光反而落在他随手扔在床头柜上的……手机屏幕上。
屏幕还没完全熄灭，上面赫然显示着他昨晚入睡前（抱着保温杯挣扎时）的最后搜索记录：
【熬夜猝死概率】
【枸杞泡水一次放多少粒效果最好】
【纯阳之体有什么特征？】
【如何判断自己肾元亏耗程度？】
【《清静经》哪个版本字体大？】
莫一凡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瞬间血液倒流！脸颊爆红！恨不得当场挖个地洞钻进去！他昨晚脑子抽了什么风？！怎么忘了清空记录！
宋星云的视线在那几条充满求生欲（和愚蠢）的搜索记录上停留了两秒，然后平静地移开，仿佛什么都没看见。但莫一凡发誓，他好像在她那双古井无波的眸子里，捕捉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类似于“实验对象焦虑值超标”的……了然？
她将那个盛满红艳艳枸杞茶的青花瓷碗，稳稳地放在床头柜上，正好压住了他那个亮着社死搜索记录的手机屏幕。
“晨起一杯，温阳固本。” 她的声音清泠泠，如同晨露滴落。
莫一凡看着那碗熟悉的、甜腻的红色液体，胃里条件反射般一阵抽搐。噩梦的恐惧和现实的“酷刑”交织在一起，让他差点当场表演一个猛男落泪。
“大师……” 他声音带着哭腔，“能……能加点糖吗？或者……蜂蜜？” 卑微地试图讨价还价。
宋星云的目光淡淡扫过他因为噩梦和紧张而更加苍白的脸，以及那眼下顽固的青黑，语气不容置疑：“糖生湿热，蜜滋腻碍脾。虚火未平，脾胃尚弱，不宜。”
得，一点活路不给。
莫一凡悲愤地、认命地、颤抖着手，端起了那碗沉甸甸的“晨间圣水”。碗沿触到嘴唇，浓郁的枸杞甜味混合着噩梦的余悸首冲鼻腔。他闭上眼，带着一种“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悲壮，咕咚咕咚，大口灌了下去！
温热的、甜腻的液体滑过喉咙，味道……依旧是那个熟悉得令人绝望的配方！但或许是心理作用，或许是噩梦的对比，他竟然觉得……好像没那么难以下咽了？甚至……还有一丝丝暖流顺着食道滑下，驱散了一点噩梦带来的寒意？
他放下空碗，打了个饱嗝（带着浓烈的枸杞味），眼神复杂地看着宋星云。
宋星云对他的心理活动毫无兴趣。她伸出手，那截冷白纤细的手腕在晨光下如同上好的瓷器。
“手。” 她言简意赅。
莫一凡一愣，下意识地把自己的手递了过去。他的手保养得极好，骨节分明，指甲修剪整齐（虽然昨晚啃得有点参差），是一双标准的养尊处优的手。
宋星云那微凉的指尖，轻轻搭在了他的手腕内侧——寸关尺的位置。
把脉！
莫一凡瞬间屏住了呼吸！感觉全身的血液都涌向了手腕被触碰的那一小块皮肤！那微凉的触感，如同带着微弱的电流，让他浑身一僵，心脏又不争气地开始擂鼓！
他紧张地看着宋星云。只见她微微垂眸，长睫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神情专注而平静，仿佛在聆听他脉搏诉说的秘密。阳光透过窗帘缝隙，落在她专注的侧脸上，勾勒出近乎完美的弧度。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凝固。房间里只剩下他擂鼓般的心跳声，和她指尖那微凉却清晰的触感。
莫一凡连大气都不敢喘，感觉自己的脉搏在她的指尖下跳得乱七八糟。他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一个念头：大师摸我了！大师给我把脉了！这算不算亲密接触？！啊，脉搏跳这么快，大师会不会觉得我……心虚？还是……肾更虚了？
就在他胡思乱想，脸色由白转红再转白的时候，宋星云收回了手。
她抬起眼，那双清澈的黑眸平静无波地看向莫一凡，在他紧张万分的注视下，红唇轻启，清晰地说道：
“脉象弦细略数，肝气不舒，心火偏旺。”
莫一凡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完了完了！果然更虚了！
“但，” 宋星云话锋一转，目光似乎在他眼下的青黑处停留了半秒，“较之昨日，沉取稍有力，尺脉略回。”
莫一凡：“？？？” 什么弦什么数？什么沉取尺脉？他一个字都没听懂！但“较之昨日”和“略回”这几个字，像黑暗中的曙光！
“大师！您的意思是……有救？好转了？” 他激动得差点从床上蹦起来，眼神瞬间亮得像探照灯！
宋星云没有首接回答，只是淡淡地补充了一句：“噩梦惊悸，耗伤心神。晨起一杯，安神定志，有益。” 她指的是那碗枸杞茶。
莫一凡瞬间觉得，刚才那碗甜腻的枸杞茶，此刻仿佛变成了琼浆玉露！是它！一定是它守护了自己的纯阳！驱散了噩梦！让大师把脉都感觉好了那么一丢丢！
“谢大师！大师英明！” 他激动得语无伦次，抱着保温杯如同抱着再生父母，“我一定坚持喝！一天三顿！当水喝！”
宋星云没理会他的激动宣言。她端起空碗，转身准备离开。
“等等！大师！” 莫一凡突然想起什么，猛地叫住她，脸上露出一种混合着巨大羞耻和强烈求生欲的复杂表情，“那个……我……我还需要……做什么吗？” 他眼神飘忽，手指无意识地抠着真丝被面。
宋星云停下脚步，回头看他，眼神带着询问。
莫一凡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毕生的勇气，脸颊爆红，声音细若蚊呐，眼神躲闪地飘向洗手间的方向：
“就……就是……您之前说的……那个……晨起第一泡……呃……需要……观察一下……颜色和……嗯……气味吗？” 他越说声音越小，最后几个字几乎含在喉咙里，羞耻得恨不得原地消失！但为了活命！为了纯阳！这点牺牲算什么！
空气，瞬间凝固了。
宋星云端着托盘，静静地站在晨光里。她那万年不变的表情似乎……微微顿了一下？那双清澈见底的黑眸，第一次清晰地掠过一丝极其极其细微的……愕然？仿佛听到了什么超出她研究范畴的奇特请求。
她看着莫一凡那张涨红得像熟透番茄的脸，看着他眼神里混杂的羞耻、恳求和“豁出去了”的悲壮，再联想到他手机屏幕上那些社死的搜索记录……
几秒钟的沉默，长得像一个世纪。
莫一凡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脚趾头在真丝床单上抠出了三室一厅。
终于，宋星云那清泉般的声音响起，语气依旧是那种能冻死人的平静无波，但仔细听，似乎……多了一丝几不可察的……无奈？
“不必。” 她淡淡吐出两个字，然后，在莫一凡难以置信（又有点失落？）的目光中，补充了一句，“你只需记住，”
她的目光扫过他依旧抱在怀里的保温杯，以及床头柜上那个空了的青花瓷碗，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
“每日卯时（早上5-7点）之前，务必将此杯中之物，” 她指了指那个青花瓷碗，“饮尽。”
说完，她不再停留，端着空碗，步履轻盈地离开了房间，留下一个清冷的背影。
莫一凡呆坐在床上，怀里抱着保温杯，看着床头柜上那个空碗，脑子里反复回荡着大师的指令：“卯时之前……饮尽……”
他猛地低头看向自己怀里印着“养生之道”的保温杯，又看看那个青花瓷空碗，再看看洗手间的方向……一个可怕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中了他！
“卯时之前……饮尽……”
他看看保温杯，又看看青花碗……
再看看保温杯，再看看青花碗……
一个关于“容器”和“内容物”的、极其惊悚的联想，瞬间占据了他全部思维！
“啊——！！！”
一声比刚才噩梦惊醒时更加凄厉、更加崩溃的惨叫，再次响彻宋家别墅！
“大师！不是这个杯！是那个碗！是那个碗啊——！！！”
他走到床头柜拿起手机，点开莫父的微信头像，手指带着怨气重重敲字：
「老头子，最近这段时间我不去公司了。」
消息刚发出去，莫父几乎是秒回：
「行，好好在宋家待着。」
莫一凡盯着屏幕，嘴角抽了抽——这老狐狸答应得也太爽快了吧？平时不是恨不得把他绑在公司里吗？
他冷笑一声，手指飞快敲字：
「怎么，不怕我把公司搞垮了？」
莫父的回复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
「反正你在公司也是亏钱，不如去宋家修身养性，少祸害几个项目。」
莫一凡："……"
门外走廊，刚结束“晨检”的宋星云脚步几不可查地一顿。她微微侧头，听着房间里传来的崩溃惨叫和语无伦次的解释，清冷的眸子里，那丝几不可察的无奈似乎加深了一点点。她低头看了看手里的空碗，又看了看客房紧闭的门，最终只是轻轻摇了摇头，继续走向厨房。
嗯，今日份的“实验对象焦虑值”和“认知偏差度”，似乎又有了新的记录点。她需要去准备……卯时之后（也就是现在）的早餐了。
嗯，今天的杂粮豆浆，或许可以多放半勺黄豆？毕竟，实验对象看起来……能量消耗有点大。
客房内，莫一凡抱着他的“纯阳圣杯”，看着那个“催命符碗”，陷入了巨大的认知混乱和社死深渊，感觉自己的“纯阳之路”前方，除了枸杞海和清静经，又多了一座名为“杯碗混淆”的、高耸入云的羞耻之峰！
而他的仙女老婆兼魔鬼健康管理师，正端着空碗，在厨房里，冷静地思考着……豆浆的配比优化问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