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一凡抱着他的枸杞保温杯，如同抱着救命稻草，一步一挪地蹭到药圃边。晨雾缭绕，药草清香扑鼻，那位白发白须的老道长——清虚真人，依旧背对着他们，专注地捣着石臼里一堆黑乎乎的药泥，药杵撞击石臼发出“咚、咚、咚”的闷响，每一下都像敲在莫一凡的心尖上。
宋星云安静地站在师父身侧，垂眸看着石臼里的药材，姿态恭谨。
“师父。”她轻声唤道。
“嗯。”清虚真人应了一声，没回头，手里的动作也没停，“星云啊，山下红尘，可还习惯？没被那些个浊气熏着吧？” 语气带着点调侃，又透着关心。
“尚可。”宋星云回答，言简意赅。
“哼，尚可？”清虚真人手里的药杵顿了顿，终于慢悠悠地转过身来。他面容清癯，皱纹深刻如同古树的年轮，但一双眼睛却精光内敛，亮得惊人，如同能穿透人心。他的目光先是慈爱地扫过宋星云，满意地点点头：“气色不错，眼神也还清亮，看来没被那些个乌七八糟的玩意儿迷了心窍。”
然后，那两道锐利的、仿佛带着X光扫描功能的目光，“唰”地一下，精准地钉在了莫一凡身上！
莫一凡瞬间感觉像是被两道无形的探照灯锁定，浑身的汗毛都立起来了！他下意识地挺首腰板，双手恭敬地捧着保温杯放在身前，努力挤出一个最阳光、最“纯阳”的笑容，声音洪亮：
“晚辈莫一凡，拜见师祖！祝师祖仙福永享，寿与天齐！” 他脑子里瞬间闪过无数武侠片里拜见高人的台词，挑了个最“仙气”的。
清虚真人没接话，也没让他起来（虽然他也没跪），那双精光西射的眼睛如同扫描仪，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地把莫一凡扫了个通透。目光重点在他眼下（嗯，没黑眼圈）、嘴唇（嗯，颜色健康）、以及……怀里那个印着“养生之道”西个鎏金大字的枣红色保温杯上，停留了格外长的时间。
药圃里一片寂静，只有晨风吹过药草的沙沙声。
莫一凡脸上的笑容都快僵住了，后背开始冒冷汗。这眼神……比大师当初说他“早夭之相”时还吓人！他感觉自己像是砧板上等待被解剖的鱼。
半晌，清虚真人终于慢悠悠地开口了，声音带着点戏谑：“小子，你这怀里抱着的……是个什么宝贝疙瘩？金光闪闪的，看着比我这药圃里的灵芝还金贵？”
来了来了！小道士的提醒应验了！考验开始了！
莫一凡精神一振，如同被老师点名答题的好学生，立刻双手捧起保温杯，如同献上稀世珍宝，声音铿锵有力，带着无比的自豪：
“回师祖！此乃晚辈的‘纯阳圣杯’！内蕴养生圣水——顶级枸杞、红枣，辅以山泉水！每日卯时起床，戌时入睡，晨跑二十圈，打坐吐纳，皆以此圣水相伴！乃晚辈重塑根基、固本培元之本命法宝！” 他把自己这一个月来的“丰功伟绩”浓缩成精华，一股脑儿倒了出来，力求在师祖面前留下“根正苗红纯阳好青年”的第一印象。
清虚真人：“……”
他捋了捋雪白的胡须，眼神古怪地看着莫一凡，又看看他手里那个浮夸的杯子，再转头看看自家一脸平静、仿佛习以为常的徒弟宋星云。
空气安静了几秒。
“噗……”旁边侍立的小道士实在没忍住，捂着嘴发出了一声漏气的笑声，赶紧低头假装研究地上的草药。
清虚真人嘴角似乎也抽搐了一下，随即板起脸，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哼！”
这一声“哼”，让莫一凡的心又提了起来。是满意还是不满意？
“重塑根基？固本培元？”清虚真人踱步上前，绕着莫一凡慢悠悠走了一圈，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他腰腹部位（莫一凡下意识地绷紧了腹肌！），“星云丫头信里倒是提过一嘴，说你根骨……嗯，先天亏损得厉害。” 他故意把“亏损”二字咬得重了些。
莫一凡脸上一热，赶紧保证：“是！晚辈以前年少无知，确实……虚耗过度！幸得大师……呃，星云点化，引入正途！如今每日勤修不辍，己大有改观！” 他还不忘用力拍了拍自己结实的胸膛，发出“嘭嘭”的闷响，展示成果。
清虚真人停下脚步，站在莫一凡面前，突然伸出一根枯瘦但异常有力的手指，闪电般点向莫一凡的……手腕！
莫一凡吓了一跳，但没敢躲。
那微凉的手指搭上他的寸关尺。清虚真人微阖双目，眉头时而微蹙时而舒展。片刻，他收回手，又绕到莫一凡身后，同样迅捷地在他后腰两侧的肾俞穴附近按了按。
莫一凡只觉得被按的地方微微一酸，随即一股暖流散开，感觉……还挺舒服？
“嗯……”清虚真人收回手，背在身后，又踱回石臼旁，拿起药杵继续捣药，语气听不出喜怒，“脉象嘛……沉取虽比浮取略强些，但还算有点根儿了，比星云信里描述的‘风中残烛’强不少。腰肾之气……嗯，温温热热的，没凉透。”
莫一凡听得心惊肉跳！“风中残烛”？！大师当初是这么跟师祖描述他的吗？！他偷偷瞄了一眼宋星云，后者依旧一脸平静，仿佛师父说的只是“今天天气不错”。
“不过……”清虚真人话锋一转，手里的药杵“咚”地一声重重捣下，吓得莫一凡一哆嗦，“这点子根基，就跟刚冒头的豆芽菜似的，嫩得很！离真正的‘纯阳稳固’、‘水火既济’还差着十万八千里呢！”
莫一凡的心瞬间沉了下去，像被浇了一盆冷水。难道他这一个月地狱般的养生生活，在师祖眼里只是……豆芽菜？！
“师祖！晚辈……”他急切地想表决心。
“急什么！”清虚真人打断他，白胡子一翘，“根基不稳，补药堆成山也是白搭！虚不受补的道理不懂？”他瞥了一眼莫一凡怀里那个金光闪闪的保温杯，意有所指。
莫一凡赶紧把保温杯往身后藏了藏，脸上火辣辣的。
“星云丫头，”清虚真人转向宋星云，语气带着点“你捡了个麻烦”的无奈，“你这未婚夫，底子薄，心思浮，火气还旺（指他刚才急切表忠心的样子）。带在身边，是个费心的活儿啊。”
宋星云微微颔首，清凌凌的目光扫过一脸沮丧的莫一凡，平静道：“尚可雕琢。费心……亦是修行。”
莫一凡：“……” 雕琢？修行？大师这是把他当成什么了？璞玉还是磨刀石？
清虚真人闻言，哈哈一笑，笑声爽朗：“好！好一个‘亦是修行’！丫头，你这份心性，比为师当年强！” 他放下药杵，拍了拍手上的药渣，终于露出了点慈祥的笑容，“行了，傻小子，别杵着了。星云说你还行，那就算你勉强过关。”
莫一凡那颗沉下去的心瞬间又飞了起来！过关了？！大师一句话顶他十句！
“多谢师祖！多谢大师！” 他激动得差点又要拍胸脯，想起师祖说他火气旺，赶紧把手放下，只敢用力点头。
“不过！”清虚真人捋着胡须，精明的眼睛一转，又看向莫一凡，“根基不稳，光靠喝你那‘圣水’可不行。道法自然，万物皆有其性。你既然来了这山里，就得沾沾这山里的地气儿！”
他指了指旁边一个半人高、装满了刚挖出来还带着新鲜泥土的何首乌的大竹筐，对小道士吩咐：“清风，带你莫师兄去后山清泉，把这些宝贝洗刷干净！记住，要用活水，细细地洗，不可损伤分毫！就当是……练练你的定力，去去你身上的浮躁火气！”
莫一凡看着那一大筐沾满湿泥、形状崎岖的何首乌，再看看自己身上干干净净的运动服，眼前一黑！
洗……洗药材？还是用冰冷的山泉水？！
这和他想象的“拜见师祖、喝茶论道”的剧本完全不一样啊！
小道士清风憋着笑，拿起一个竹篓塞到莫一凡手里：“莫师兄，走吧！后山泉水可凉快了！保证洗得您神清气爽，火气全消！” 他特意在“火气”二字上加重了音。
莫一凡抱着沉重的竹篓（里面装满了何首乌），怀里还舍不得放下他的枸杞保温杯，欲哭无泪地看向宋星云，眼神充满了求救信号。
宋星云正拿起师父捣好的药泥，凑近鼻端仔细闻着药性，感受到他的目光，抬眸淡淡瞥了他一眼，只说了两个字：
“去吧。”
然后，又补充了一句，彻底击碎了莫一凡的幻想：
“保温杯，放下。沾水气。”
莫一凡：“……”
他悲愤地、一步三回头地把他的“纯阳圣杯”小心翼翼地放在石凳上（还找了个最平稳的位置），然后抱着沉甸甸、湿漉漉、散发着泥土气息的竹篓，像个被发配边疆的壮丁，蔫头耷脑地跟着幸灾乐祸的小道士清风，走向据说“凉快”的后山清泉。
清虚真人看着莫一凡一步一挪、生无可恋的背影，捋着胡子，得意地对宋星云笑道：“丫头，怎么样？为师这‘去火定心汤’，比你那枸杞红枣水，劲儿大吧？”
宋星云将药泥放入小罐封好，闻言，唇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了弯，清冷的眸子里漾开一丝极淡的笑意，如同冰湖上掠过的一缕春风。
“师父高明。”她轻声应道。
药圃里，晨光渐亮，药香馥郁。
石凳上，那只印着“养生之道”的枣红色保温杯，在晨光下闪烁着……孤零零的光芒。
后山方向，隐约传来莫一凡踩到湿滑青苔的惊呼和小道士清风毫不掩饰的哈哈大笑。
嗯，道观的早晨，果然充满了……自然的“活力”与“考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