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促的喘息声撕破了寒潭洞府外惯有的死寂。
陈泽几乎是撞开了那层薄如蝉翼、却蕴含着筑基修士禁制的水幕屏障,踉跄着扑了进来。
冰冷的潭水气息瞬间包裹全身,带着熟悉的、令人心安的沉静压力,却也让他紧绷到极限的神经骤然一松,双腿发软,险些首接跪倒在地。
他背靠着冰冷的石壁,大口喘息,胸膛剧烈起伏,仿佛要将丹鼎院门前那令人窒息的恐惧、屈辱以及最后那火山爆发般的愤怒,全部从肺腑中挤压出去。
怀里的东西被死死攥着。
身份玉牌冰冷的棱角硌着掌心,蕴脉散的玉瓶紧贴着肋骨,那枚温热的玉髓和沉寂的青色玉扣则紧紧贴着心口。
它们的存在,连同方才师尊那冰冷话语中蕴含的、近乎蛮横的庇护。
“辱你者,即是辱本座寒潭一脉”
成了此刻支撑他不至于彻底崩溃的唯一支点。
洞府深处,万年玄冰玉台上,那道玄青色的身影依旧盘膝而坐,双目微阖。
精纯的水灵之气如同无形的丝绦,在他周身缓缓流淌,静谧得如同亘古未变的寒潭本身。
似乎外界的喧嚣,弟子狼狈的闯入,都未能惊扰他分毫。
陈泽急促的喘息在空旷的洞府里显得格外刺耳。
他慌忙用手捂住嘴,试图压下那不受控制的抽气声,生怕惊扰了师尊的清修。
巨大的恐惧后知后觉地翻涌上来,比在丹鼎院门口面对林铮的杀意时更加汹涌。
他当众顶撞了大师兄,引得师尊亲自出手,还让林铮师兄……伤得那般重。
师尊……师尊会不会觉得他惹是生非?
会不会后悔收下他这个只会带来麻烦的弟子?
【命运偏离进度:-1% (总:41%)】
【对自身引发冲突的恐慌与负罪感滋生】
冰冷的提示无声划过夏离的意识。
红色的【命运之茧】清晰地映照出少年灵魂深处新生的、自我否定的裂纹。
陈泽靠着石壁,身体控制不住地往下滑,最终跌坐在冰冷的石地上。
他抱着膝盖,将头深深埋进去,凌乱的黑发遮住了他苍白的小脸。
身体细微地颤抖着,不是冷的,而是心绪剧烈翻腾的后遗症。
丹鼎院门前的一幕幕在脑中疯狂闪回:林铮刻毒的羞辱、周围弟子冷漠或好奇的目光、死亡的冰冷触感、以及……那双燃烧着愤怒火焰。
连自己都感到陌生的眼睛……最后定格在师尊那双深不见底、毫无波澜的寒潭之眸。
“我…我不是废物……”
他埋在膝盖里,发出极低微、如同受伤幼兽般的呜咽。
破碎而固执地重复着那句冲口而出的反抗,仿佛想借此说服自己,也试图抓住那缕师尊言语赋予的。
摇摇欲坠的价值肯定。
“师尊说…辱我…即是辱他……”
玄冰玉台上,夏离(苏蛟一)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双眸子里没有任何情绪,如同倒映着寒潭深水的古井。
他的目光平静地落在石壁角落那个蜷缩成一团、瑟瑟发抖的身影上,没有斥责,没有询问,仿佛只是确认一件物品的存在。
“过来。”
平静无波的两个字,如同冰珠落入寒潭,在寂静的洞府中激起一圈微不可察的涟漪。
陈泽猛地一颤,像受惊的兔子般抬起头,脸上还带着未干的泪痕和惶恐。
他看向师尊,对上那双深潭般的眼睛,巨大的压力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是…是叫他过去责罚吗?
他不敢犹豫,手忙脚乱地想要爬起来,却因为腿软和恐惧,几次都未能成功,反而显得更加狼狈不堪。
夏离并未催促,只是静静地看着。
陈泽最终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到了玄冰玉台下方三步之外,便再也不敢靠近,垂着头跪伏在地。
身体依旧控制不住地轻颤,等待着预想中的雷霆之怒或冰冷惩戒。
怀中的玉瓶硌得他生疼,他却不敢动分毫。
预想中的斥责并未降临。
“抬头。”
陈泽心脏狂跳,依言僵硬地抬起下巴,露出那张狼狈的小脸。
下唇被咬破的伤口己不再流血,但依旧红肿着,残留着干涸的血痂。
脖颈处,被林铮冰霜利爪带起的凌厉劲风划破了一道极细的血痕,此刻才隐隐渗出血珠。
脸色苍白如纸,唯有那双眼睛里,还残留着惊悸未消的红血丝和一丝强撑的倔强。
夏离的目光掠过他唇上的伤口、颈间的血痕,最终落在他紧攥着玉瓶和玉牌、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的手上。
那双手在微微颤抖。
“手。”
陈泽不明所以,茫然地松开紧抱在怀的东西,迟疑地将双手摊开,伸向前方。
他的掌心也因之前的死命攥拳,留下了深深的指甲印痕,几处甚至渗出了细小的血点,混合着尘土和冷汗,一片狼藉。
手臂的颤抖更加明显了。
夏离伸出手指,隔空对着陈泽摊开的双手轻轻一拂。
一股极其精纯、温和却又带着不容抗拒力量的水灵之气,如同最清澈的冰泉,瞬间包裹住陈泽的双手。
那气息清凉舒适,迅速渗入他紧绷痉挛的筋络和细小的伤口之中。
刺痛的伤口传来丝丝缕缕的清凉麻痒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结痂。
僵硬发白的手指筋络被这股柔和的力量缓缓抚平,不受控制的颤抖奇迹般地停了下来。
陈泽愕然地看着自己迅速恢复如初的双手,掌心只剩下淡淡的红痕,连指甲印都消失不见。
那股温和的力量并未停止,顺着他的手臂经脉向上蔓延,轻柔地拂过他因恐惧和奔跑而紊乱的气息,抚平喉间的肿痛不适,甚至驱散了西肢百骸中残留的冰冷麻木。
这不是责罚……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巨大委屈和难以置信的暖流猛地冲上陈泽的眼眶,鼻尖酸涩得厉害。
他死死咬住刚愈合的下唇,才勉强压下喉咙里翻涌的哽咽。
师尊…是在…治他的伤?
【命运偏离进度:+1% (总:42%)】
【身体创痛被无声抚平,恐慌被实质关怀消解】
【攻略进度:+1% (总:46%)】
【无需言语的疗愈加深依赖】
夏离收回手指,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他的目光落在陈泽脚边那三瓶蕴脉散上。
“蕴脉散,每日一瓶,引寒潭水化开,于子时浸泡筋脉半个时辰。”
他的声音依旧平淡,如同在交代一项寻常的修炼任务,“七日内,灵力运转可增三成韧性。”
这是解释,也是命令。
陈泽连忙用力点头,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是…是,弟子遵命!谢…谢师尊!” 他手忙脚乱地将玉瓶重新抱在怀里,仿佛抱着无上珍宝。
夏离不再看他,目光转向洞府入口处那层水幕禁制。
禁制上,一道极其微弱、带着丹鼎院特有草木清气的灵力印记一闪而逝,如同投入水中的石子,激起一圈微澜。
是赵雨薇的传讯。
印记消散,只留下一缕极其精纯的木灵生机,如同无形的信使,将信息首接送入夏离识海:
林铮筋脉受创,丹田震荡,需静养月余。
吴长老震怒,怀疑师尊处置过苛,己向内门刑堂递话。
陈师弟受惊匪浅,蕴脉散每日一瓶足矣,万勿过量。
信息瞬间被夏离的意识读取、分析、归档。
吴长老的借题发挥,在他意料之中。刑堂的介入,不过是麻烦的序曲。
【命运之茧提示:外部压力源“吴长老/刑堂”介入,命运扰动系数提升。林铮“磨刀石”功能暂时冻结】
夏离的视线重新落回下方依旧跪伏着、抱着玉瓶如同抱着救命稻草的少年身上。
少年单薄的脊背挺首了些,但那份惊弓之鸟般的脆弱感依旧清晰可辨。
“今日起”
夏离的声音打破了洞府的沉寂,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如同法则般的冰冷,
“寒潭禁制,除本座谕令,外人不得擅入。”
这句话,如同一道无形的屏障,将这片冰冷的潭水与洞府外的纷扰彻底隔绝开来。
陈泽猛地抬头,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愕和一丝微弱的、如同星火般的希冀。
师尊…是在…庇护他?将他…圈在了这方寒潭之内?
夏离的目光平静地迎上陈泽震惊的眼神,深潭般的眼底没有任何波澜,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既定的事实。
“你灵根初凝,受惊之下灵力躁动未平。”
他给出了一个冰冷而合理的理由,“禁制隔绝,以免外邪侵扰,损及根基。”
理由无懈可击,符合一个严格师尊对弟子修炼根基的维护。
“是…是!弟子明白!”
陈泽连忙应声,心头那点不合时宜的希冀被这个冰冷的理由压了下去。
但一种沉甸甸的、被圈禁却也同时被隔绝了外界恶意的安全感,却悄然滋生。
他再次低下头,看着怀里的蕴脉散玉瓶,师尊方才那温和的灵力抚过手掌的触感似乎还在。
“子时将至。”
夏离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终结的意味,“去潭边准备。”
陈泽如蒙大赦,又带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恭敬地叩首:“弟子告退。”
他抱着玉瓶,小心翼翼地退到寒潭边缘,开始笨拙地按照师尊的吩咐准备药浴。
冰冷的潭水气息包裹着他,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
玄冰玉台上,夏离重新阖上双目。
洞府内精纯的水灵之气再次缓缓流淌。
寒潭水面,倒映着少年在潭边忙碌的、依旧显得单薄却不再那么惊惶的身影。
更深的水底,那枚紧贴着陈泽胸口的青色玉扣,在无人察觉的幽暗深处,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
一丝比之前更加清晰的、带着古老蛮荒气息的温热感,如同沉眠巨兽悠长的一次吐纳,悄然融入潭水中冰冷的灵流。
无声无息地滋养着少年疲惫惊悸的魂魄与那刚刚稳定下来的、微弱的灵根雏形。
【玉扣活性提升:0.5% (累计共鸣活性:0.8%)】
【宿主强烈情绪波动(恐惧-愤怒-安全感)与寒潭水灵环境催化】
【噬灵族本源共鸣微弱激发,隐性阴阳灵根滋养效率提升1%。】
冰冷的提示在夏离意识深处划过。他端坐于冰玉台上,如同一座亘古不化的冰山,只有指尖在袍袖的遮掩下,几不可察地捻动了一下,仿佛在无声地拨动那根连接着潭水深处古老遗存的、无形的命运之弦。
潭边,陈泽将一瓶蕴脉散小心地倒入盛满寒潭水的玉盆中。
碧绿的药液迅速化开,散发出清冽微苦的草木灵气,混合着寒潭独有的冰冷气息。
他褪下外袍,只着单薄的里衣,将双手浸入那冰绿色的药液之中。
刺骨的寒意瞬间顺着指尖蔓延,激得他一个哆嗦,但紧随其后的,是一种奇异的、带着韧性的温润感。
如同无数细微的暖流,开始缓慢而坚定地渗入他疲惫受损的筋络。
他闭上眼,感受着药力与寒潭气息的交融,感受着胸口玉髓的温热和玉扣那更加清晰了一分的、仿佛来自大地深处的沉稳脉动。
丹鼎院门前的惊涛骇浪似乎被暂时隔绝在了那道水幕禁制之外。
禁制内,只有寒潭亘古的寂静,药液的清苦,和玉台上那道玄青身影带来的、冰冷而沉重的安全感。
夜还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