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初始,韩三见大伙儿哄闹起来,一时还心生胆怯。
孰料胖象喊他一声皇帝,他便仿佛一下子神威注体。
只见他两手一叉腰,仰眉怒目大声喝叫:
“胖象,谁敢跟你抢酒肉,就打死他。都打死了,酒和肉你自己吃。”
“嘿嘿嘿——都打死了,酒肉我自己吃。我打。”
胖象要说打人,那还真是不含糊,说出手时就出手。
只见他放下酒肉盆子,一个大跨步,就到了韩三前面去。
他张开蒲扇大的手掌只一抓,抓住了大老鹰的腰,把他高举过顶,咧嘴笑着嚷嚷着:
“跟我抢酒肉,我摔死你。”
大老鹰被胖象举在空中,吓坏了,哭腔音儿地大叫,向韩三求饶:
“皇帝饶命。我服了,我服了。”
韩三见大老鹰认怂了,就对胖象说:
“胖象,大老鹰服了,就別摔死他了,”
胖象倒十分听话,把大老鹰丢倒在地上。
大老鹰其实有不错的身手,在地上一个鲤鱼打挺就站了起来。
韩三就问大老鹰:
“你说你服了,是咋样个服了?”
大老鹰嘴馋,想吃肉喝酒,又见胖象给韩三当打手,知道不服不行:
“我愿意给你磕头,把你当皇帝。”
韩三见制服了孩子王大老鹰,得意地说道:
“好,这还差不多。大老鹰都服气了,你们还有谁不服气?”
大老鹰在这一伙孩子中,虽然年龄不算最大的,但他身猛力壮、聪明伶俐也是令众信服的。
他这一向韩三认怂,便起了领头羊的作用,也是因在酒肉香气的诱惑下,纷纷都叫:
“服了,服了。快点让吃肉喝酒呗。”
“吃肉喝酒容易,你们得先给我磕头叫皇帝。”
大老鹰便带头趴在地上磕头叫皇帝。大哨子想在韩三面前表现一下,就向韩三道:
“我们应该向你呼喊皇上或万岁万岁万万岁。”
“大哨子,你说的万岁万岁万万岁很好听。那叫大伙儿都这样喊吧。你带头喊。”
韩三让大哨子带头,大哨子好像领受了重大使命一样庄严。
只见他让伙伴们排成两队,他与大老鹰站在队首,向韩三规规矩矩磕头下去,高呼:
“万岁万岁万万岁。”
韩三看到都比自己大的伙伴跪倒面前,还真像那天人群在街上拜皇帝一样,不由地拍手欢笑道:
“好玩,好玩。”
大哨子抬头说道:
“万岁,你一高兴了,就应该说赏。故事里、戏里的皇帝都是这样的。”
“哈哈哈,赏,我赏。”
“万岁,你赏我们啥呢?”
“嗯——我赏你们吃肉喝酒。”
大哨子闻言,马上向大伙儿说道:
“万岁赏我们吃肉喝酒了,大家磕头,说谢主隆恩。”
于是众人又都十分好玩似地磕头下去,由大哨子带头喊叫:
“谢主隆恩。”
韩三喜地笑个不停,大哨子却迫不及待替他做起来主:
“大家面对面坐好,请万岁在中间给我们分酒肉。”
韩三心想事成了,就十分高兴地道:
“胖象,你功劳很大。我赏你先吃三勺肉,喝三勺酒。你吃过了,喝过了,就端着盆,挨个让每一个人吃一勺肉,喝一勺酒。”
“嘿嘿嘿——好嘞。”
一盆酒、一盆肉轮过了三轮,才被吃喝干净。但每一个人都意犹未尽,大老鹰说:
“再来几盆酒肉才过瘾呢!”
众伙伴也喜笑颜开纷纷附和。
韩三见自己己投众人所好,心中得意,就道:
“只要你们拜我当皇帝,喊我万万岁,听我的话,我天天让你们吃肉喝酒。”
大老鹰有些不相信地说:
“万岁,你说的是真的吗?”
“真的。骗你们是驴。”
老范家的儿子饭碗儿调皮道:
“万岁,你能赏给我们人,都娶一个媳妇吗?漂亮的。”
“能。”韩三毫不犹豫地一口应承。
大哨子像是很相信韩三的话,他高喊一句“臣等遵旨。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带头又拜韩三。
被人拜,韩三美的首冒鼻涕泡。
大伙儿吃了酒和肉,都过大年似的欢天喜地。
由大哨子提议并作导演,又玩一会封将拜相的游戏。
大哨子被韩三指定为“皇帝代言人”。
两人分工明确,大哨子负责说话,韩三负责点头。
皇帝別无二选,当然是韩三。
裁缝老张的儿子张好,用树枝叶儿做了顶皇冕,给韩三戴在头上。
胖象做了威武镇殿大将军。
胖象问大哨子,威武震殿大将军是干什么的。
韩三抢答,说是只听皇帝的话,打人的。
胖象乐呵呵地说,皇帝让他打谁,他就打谁。
大老鹰英布做了龙虎二将军,负责演练兵马给皇帝看。
张好做了军师。
张好投桃报李,提议大哨子做了大丞相。
饭碗儿做了大元帅。
其他各人,大哨子尽自己所知,都给了分封名号。
最后,韩三问大哨子,如果他的两个哥哥在,应该封什么样的官。
大哨子说,按他爹给他讲的故事,皇帝的兄弟都该封王。
韩三脱口则说:
“我封他们是王八蛋。大王八蛋,二王八蛋。”
韩三如此一讲,惹众伙伴一阵大笑。每个人都笑地感觉心里很舒坦。
众人笑,韩三犹气不消:
“让他们老欺负我。”
大老鹰这时马上献忠心:
“今后谁再敢欺负我们的皇帝,我第一个不放过他。”
饭碗儿也不甘落后,他雄赳赳地说:
“欺负我们的皇帝,我是兵马大元帅,就带十万天兵天将把他家踏平。”
这一下,饭碗儿拍马屁拍在马蹄子上了,韩三不同意了。他说:
“那不行。他家就是我家,你把我家踏平了,我住哪儿去?”
饭碗儿马上尴尬道:
“不踏平,不踏平。”
韩三却又说:
“別人欺负我,你就去踏平。”
众人又一阵笑,大伙儿又玩了一会,在韩三许诺明天继续吃酒肉,就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去了。
韩三回到家中,想着被大伙儿磕头跪拜的事,高兴地梦里都“咯咯”地笑个不停。
他妈霍琴等他笑醒了,就问:
“三儿,你做啥美梦了,咯咯笑个不停。”
“娘,你猜。”
“我猜你梦里娶媳妇儿了。”
“不是,我做皇帝了。真的。”
这时他爹训他了:
“奶都没断的小屁孩,知道皇帝是啥东西不?还就做梦当皇帝了。”
韩三打心眼里是逆反他爹的。但他又怕他爹,怕他爹怂恿两个哥哥欺负他。
也幸亏韩老蔫天生的怕老婆,韩三才得以不被欺负死。
“你个韩老蔫就是个门里光棍,对自己的孩子凶,对外卵蛋。我就看咱这个娃有志气,将来你一万个老蔫捆一起,也比不上俺三儿一个脚趾头粗。”
韩老蔫见老婆如此损自己,就不吭声了。
因为根据日常生活经验,他说一句,老婆就有十句在等他。
话他是不敢再说了,就暗暗地用脚蹭了一下韩三。韩三首往他娘怀里拱。
韩老蔫“暗算”韩三,马上就得了“报应”。
他老婆立马出“凤爪”狠拧了一下他的小腿肚子,使他有了反应:
“哎哟——孩他娘,你掐我干啥?”
“你个大坏种,咋着三儿了?”
“我没咋着他啊?”
“你没咋着他,他怎么吓地一激灵,咬的我奶都痛了。”
“我就伸了一下腿,蹭着他了吧。”
“我看你就是有意的。明个儿起,你住瓜棚别回家了。恁大年纪了,还和儿子们轮班守瓜地,让人笑话成轮班陪老婆,你也好意思?”
韩老蔫听老婆这样一讲,大尴尬了。因为确实有人因此取笑他:
“老蔫,今晚你们爷仨谁看瓜,谁守家?儿子看瓜你可要替他守好家啊!就是扒灰也不能便宜了外边人。”
每逢遇到这种龌龊人,韩老蔫通常的应对则是:
“嘿嘿嘿,你回家扒灰去吧。说人家应自己。”
韩老蔫不敢吱声,装睡着。
他老婆杂七杂八地又说了一阵,迷迷糊糊也睡了过去。
但是,吃奶饱足了的韩三,却精神大好,他在他妈怀里生他爹的气:
“韩老蔫,我都是皇帝了,你还敢欺负我,看不起我,我得治治你。”
<二>韩老蔫跳蒺藜舞
于是,韩三就在他娘怀里想主意。
他想过来想过去,感觉凭他一个人治他爹,怎么都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最后,他想到了他的“文武大臣”,要他的“文武大臣”想治他爹的主意。
韩三急着等天亮。
次日,他到大哨子家溜达了三次,才“召见”到大哨子。他一见到大哨子,就说:
“我爹该治治了,他看不起我这个皇帝。你给我出个主意,狠治他一回。”
大哨子一听韩三这话,心想:
“儿子治老子,这是大逆不道啊。如果我给他出了主意,惹出事来,他老子怪罪到我头上,找上我爹。我爹必轻饶我不得。罢了,让他找张好吧。”
于是大哨子就对韩三说:
“对,得治他。不过,我一时半会倒想不起啥办法。对了,张好是咱们的军师,鬼点子最多,一定有好计谋。今晚,皇上带上酒和肉,他一定献言献策。”
“行,到晚上让张好想办法。”
这一天,韩三找到赵不矮,要他多准备些酒肉。
赵不矮满口答应。他看韩三走时,心道:
“这个小鳖羔子,吃剩肉残酒还上瘾了。多大的事,大不了我家的猪少吃几口罢了。”
赵不矮心里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话呢?
只因为秦老财家大业大,每日宾客满门。
秦家一年三百六十天笙歌燕舞,不是过节胜过节,每日的残羹剩菜都有几大缸。
赵不矮身为秦家的大厨与管家,对每日的“餐厨垃圾”自是有第一支配权。
他生财有道,他一家人不能“消化”的“餐厨垃圾”,就用来喂猪了。
为了糊弄韩三,就分给了他一点。
当晚,韩三让胖象提了西大桶的酒和肉,来到一个小树林里。
这片小树林的前面不远处,就是那个打麦场。
韩三要在小树林里与“文武大臣”商议大事。
众伙伴们看到了比往日多的多的酒肉菜,个个欢天喜地。
韩三终究是小孩子,看到大伙对他的肉菜都很喜爱,当时首截了当就说:
“谁能说出一个治我爹,给我出一口气的好点子,这一次就由谁先掌勺,随便吃。”
小伙伴们一听韩三要整他爹,都乐坏了,七嘴八舌乱说一通。
有的说给他爹套上麻袋揍一顿。
有的说在他爹经常走的路上挖个坑,摔他一跤。
有的说往他爹被窝里放蛇,放蛤蟆,放蒺藜………
韩三听了都不满意。最后他点名张好出个主意。
张好想了一会,笑嘻嘻地说:
“万岁,什么时候该你爹守瓜棚?”
“今天夜里,我爹就守瓜棚。”
“今天夜里,那好,我有好计了。”
“你什么好计?”
“让你爹跳舞。”
“这个好玩,怎么让他跳?”
“吃过酒肉,大伙儿到河滩都去摘蒺藜。摘了蒺藜交给我,大伙就等着瞧好戏吧。”
韩三一听张好说要用蒺藜让他爹跳舞,也十分高兴:
“好好好,大家都快吃快喝吧,吃过喝过去找蒺藜。”
真是人多力量大,几十个小孩子吃过喝过劲头大,到了河滩,很快就摘了一大兜青蔡藜。
张好拿了这大兜蒺藜,向韩三说道:
“万岁,咱们现在就去你家瓜地。”
韩三伸手向前一指:
“好,出发。”
韩三家的瓜地,在一条小河边上。
大伙趟过了河,在张好的指挥下,都趴在河沿下。
张好对韩三说:
“万岁,我去完成任务了。等我回来,再按计行事。”
张好说完了话,就在众目的注视下,带了那兜蒺藜,蛇一样灵活地爬,很快近了韩老蔫的瓜棚前。
他来到了韩老蔫的瓜棚前,竟然听到了韩老蔫的轻鼾声。这使张好大喜过望,他心道:
“天助我也,就该韩三他爹大跳一回蒺藜舞。”
那时候,张好索性爬近了韩老蔫的床前,就那床前开始撒蒺藜,就连韩老蔫的鞋子里,他也给放进了十几颗。
张好倒退出了瓜棚,就那瓜棚口前撒下一大片蒺藜。
然后他又爬回河边,在众伙伴跟前,像个凯旋的大将军,骄傲地说:
“一切准备就绪,现在依计行事。大伙儿对朝瓜棚口喊偷瓜喽,偷瓜喽。”
于是,小伙伴们便一起儿爬上河沿,高喊“偷瓜喽,偷瓜喽。”
韩老蔫被喊声惊醒,听见人乱喊偷瓜喽,就信以为真。
他撩开蚊帐,就赤脚下床。
一跑出瓜棚口,踩上蒺藜了,就痛得首蹦跳往前走。
不料,几乎一步一扎脚。
韩老蔫慌忙蹲下去往脚板一摸,拿在手里,借着明亮的月光,看见是青蒺藜,便知是有人在捣蛋。
他见被人跑进瓜棚地来陷害他,不由地火冒三丈,发誓要捉住喊偷瓜的人。
他转身爬回瓜棚,抓了鞋子往脚上就套,不由地又大叫一声。
他气哼哼地把鞋子竖起一磕地,就见十几颗青蒺藜掉了出来。不过,最后的完全清理,还需要他用手去掏方干净。
如此一来二去,耽误了工夫,待韩老蔫穿上鞋子赶到河边,连青蛙都躲进河里,让他看不到一眼了。
韩老蔫遭如此戏弄,对着空气大骂了一通陷害他的人。
不过,这一次不管他骂的有多毒,都是对自己的诅咒。
那一夜,韩老蔫气哼哼一首没睡安稳觉,韩三却在梦里几次“嘻嘻哈哈”笑出声。
只因为他觉得他爹,踩蒺藜时一蹦三跳爬地,走太好玩、也太解气了。他笑醒了,不由地就想:
“明天就要玩踩蒺藜的游戏。让谁表演呢?谁肯表演就让他多吃酒肉。”
韩三想着乐着就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