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高课刑房里的空气,粘稠得仿佛凝固的血浆。浓重的血腥味混合着皮革、铁锈和隐约的焦糊气息,每一次呼吸都灼烧着鼻腔。惨白的灯光无情地打在中央的刑架上,勾勒出那个被缚身影的轮廓——沈清秋。
曾经华美的月白色旗袍,如今己被鞭痕撕裂,大片的暗红污渍在丝绸上晕染、凝结,像是泼洒开的劣质墨汁。她的长发凌乱地贴在汗湿的额角和苍白的脸颊上,唇角破裂,渗出的血丝蜿蜒而下,滴落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发出轻微的、令人心悸的“嗒…嗒…”声。她的身体因剧痛而微微颤抖,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压抑的嘶声,但那双眼睛,即使在半昏迷的迷离中,依然燃烧着不肯熄灭的火焰,死死钉在眼前的女人身上。
美智子课长,一身笔挺的军装,此刻却像是地狱的使者。她面无表情,眼神冰冷如手术刀,正用戴着白手套的手,慢条斯理地调整着炭火盆里烧得通红的烙铁。烙铁尖端发出炽烈的橘红色光芒,热浪扭曲了周围的空气。
“沈小姐,或者,我该叫你…‘玫瑰特工’?”美智子的声音不高,甚至带着一丝奇异的轻柔,却比任何咆哮都更令人毛骨悚然。她缓缓举起烙铁,那灼热的光芒映照着她毫无波澜的脸。“你的美丽和你的骨头一样硬。不过,再硬的骨头,在铁与火面前,也会弯曲。告诉我,‘银元计划’的全部内容。军统在上海的地下金库在哪里?你们的联络点、密码本……说出来,可以少受点罪。否则……”
烙铁尖端逼近沈清秋胸前仅存的、未被完全染血的旗袍布料。高温带来的灼痛感甚至还未接触皮肤就己传来。沈清秋猛地咬紧牙关,闭上眼睛,身体绷紧,等待着那撕心裂肺的剧痛降临。
就在烙铁即将贴上肌肤的千钧一发之际——
“停手!课长!请立刻停手!”
一个冷静、清晰,甚至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急切的声音,透过刑房厚重的观察窗传来。
美智子的动作猛地一顿,眉头紧锁,不悦地看向观察窗的方向。那里站着一个人影——林默,特高课的财务顾问兼密码破译专家。他此刻完全没有平日的温吞和书卷气,一手飞快地拨动着那架从不离身的紫檀木算盘,算珠碰撞发出密集如骤雨般的“噼啪”脆响;另一只手则快速翻动着摊开在窗台上的厚厚账本,纸张翻飞。
“林桑?”美智子声音里透着被打断的愠怒,“我在审讯重犯!”
“正因为她是重犯,才不能现在毁了她!”林默头也不抬,手指在账本上精准地划过一行行密密麻麻的数字,语速极快,“根据我刚核对完的军统近期走私网络资金流向,以及我们在花旗银行内部截获的部分账户信息……她活着,对我们来说,价值远超一具尸体!”
“价值?”美智子冷笑一声,放下了烙铁,但并未离开刑架,“一个顽固的军统间谍,能有什么价值?除了她的情报!”
“情报是其一,但更重要的是——钱!”林默终于抬起头,隔着玻璃,他的目光锐利如鹰隼,穿透了血腥的空气,落在意识模糊的沈清秋身上,又迅速转回美智子。“课长,她本人就是一笔巨大的财富!初步估算,她在花旗银行纽约分行秘密设立的账户,通过复杂的离岸公司中转,目前沉淀的资金,至少有二十万美金!”
“二十万美金?”这个数字让美智子瞳孔微微一缩。即使在特高课,这也不是一笔可以随意忽视的巨款。
“只多不少!”林默的语气斩钉截铁,他修长的手指精准地翻到账本的某一页,指尖用力点在一个名字和对应的数字上——那正是沈清秋的照片复印件,下面附着几行复杂的代码和一串令人眼晕的长数字。“看这里,课长!这是她账户的关键节点。这笔资金,极有可能就是‘银元计划’的启动金库之一,或者是重要中转资金!现在杀了她,这笔钱会立刻被冻结、转移,甚至被军统启动紧急预案销毁!我们竹篮打水一场空!但如果她活着,我们就有机会撬开她的嘴,不仅得到‘银元计划’的情报,更能顺藤摸瓜,把这二十万美金,甚至她背后整个走私网络的资金链,全部纳入帝国的掌控!”
算珠在他指尖最后一次清脆地碰撞,归位。林默的目光重新投向刑架上的沈清秋,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评估意味:“一个死了的‘玫瑰’,只是一根带刺的枯枝。一个活着的、掌握着致命数据的‘玫瑰’,才是真正的金矿。课长,她的价值,远不止二十万美金。请务必保全她的性命,这是帝国利益最大化的最优解。”
刑房里陷入短暂的死寂。炭火盆里木炭燃烧的噼啪声显得格外清晰。美智子盯着沈清秋,又看了看观察窗后林默笃定的神情,以及账本上那串冰冷的、极具说服力的数字。她脸上的暴戾之色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为深沉的算计。
二十万美金……还有背后可能牵扯出的庞大资金网络……这比立刻弄死一个硬骨头,确实要有价值得多。
她缓缓放下手中的刑具,对旁边的打手挥了挥手:“给她处理伤口,注射营养针剂。别让她死了。”冰冷的命令下达,她的目光最后扫过沈清秋,带着一种势在必得的贪婪,“‘玫瑰’……我们换个地方,好好谈谈你的‘价值’。”
当夜,万籁俱寂。特高课内部医疗室进行过简单处理、注射了镇静剂的沈清秋,并没有被送回阴暗潮湿的牢房。她被悄无声息地转移了。
沉重的、带着血腥和铁锈味的镣铐被解开。取而代之的,是一副冰冷、锃亮,却异常精致的手铐,铐住了她的双腕。另一端,则被牢牢地锁在了一张红木大床坚固的床柱上。
这里是林默的卧室。
房间布置简洁,带着书卷气,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墨香和一种独特的、属于林默的、混合着烟草与旧书的气息。与刑房的残酷相比,这里显得格格不入的“舒适”,却透着一股更令人窒息的压抑。
沈清秋从药物带来的昏沉中悠悠转醒。身体的剧痛依旧无处不在,但身下是柔软的床垫,身上盖着干净的薄毯。她费力地睁开沉重的眼皮,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天花板上陌生的吊灯。她动了动,手腕上立刻传来冰冷的束缚感和金属摩擦的轻响。
她猛地侧头,看到了坐在不远处书桌旁的林默。
他背对着她,台灯的光晕勾勒出他清瘦专注的侧影。他面前摊开着那本厚厚的账本,旁边依旧是那架紫檀算盘。他正用一支钢笔,在账本的空白处快速演算着什么,笔尖划过纸张发出沙沙的轻响,偶尔停下来,指尖在算盘上轻快地点拨几下,发出几声清脆的“咔哒”声。这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刺耳,仿佛在无声地提醒着她:是这个人,用冰冷的数字,将她从地狱的边缘拉了回来,却又将她拖入了另一个精心打造的囚笼。
沈清秋的目光落在自己被铐住的手腕上,冰冷的金属紧贴着皮肤,带来清晰的禁锢感。她的嘴角,极其缓慢地勾起一抹极淡、极冷、又带着无尽嘲讽的弧度。
致命的刑具换成了精致的手铐。致命的拷问,变成了这房间里无声流淌的、由算珠和数字构成的致命数据流。
她的“价值”,才刚刚开始被计算。而眼前这个看似温文尔雅的男人,才是这场新博弈中,最危险的对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