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的婚纱,在狭窄的轿车后座上堆叠成一团狼藉的云。
韩悦蜷缩在角落,价值连城的蕾丝和钻石此刻只让她感到束缚和讽刺。车窗外的景物飞速倒退,从城市的钢筋水泥,逐渐变为郊区的绿树成荫。她的心,却比这飞驰的汽车还要混乱。
她的大脑像一团被搅乱的毛线,无数个问题纠结在一起,找不到线头。
身旁的男人,徐遥,正专心致志地开着车。他的侧脸轮廓分明,眼神沉静如水,仿佛刚才在数百名宾客面前徒手接子弹、掀翻一场豪门婚礼的人不是他。
这种极致的冷静,与周围天翻地覆的混乱形成了鲜明对比,反而让韩悦感到一种莫名的、近乎荒谬的安宁。
“我们要去哪?”她终于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这既是询问,也是在确认自己不是在做梦。
“一个安全的地方。”徐遥目不斜视,回答得言简意赅。
“安全?”韩悦忍不住拔高了声调,积压的情绪终于找到了一个宣泄口,“你把苏家的脸面按在地上踩,把我的婚礼变成了江城最大的笑话,你管这叫安全?徐遥,你知不知道你做了什么?苏家不会放过你的,我父亲也不会放过你的!我们都会被你害死!”
她的话语像连珠炮一样射出,但徐遥只是沉默地听着,首到她因为激动而喘息起来,他才缓缓开口。
“韩悦,”他叫她的名字,语气平静得像在陈述一个事实,“在那个婚礼上,你真的开心吗?”
一句话,就堵住了韩悦所有未出口的指责。
开心吗?
这个问题像一根针,精准地刺破了她用麻木和顺从伪装起来的硬壳。她想起了父亲恳求又无奈的眼神,想起了苏云龙志在必得的嘴脸,想起了自己站在镜子前,看着那个妆容精致却毫无生气的自己。
开心?那是个多么奢侈的词。她只是在履行一个作为家族棋子的义务。
见她沉默,徐遥继续说道:“我认识的韩悦,不是这样的。大学时,你会在辩论会上为了一个观点和教授争得面红耳赤;你会在画室里待上一整天,只为了调出一种满意的颜色;你看到不公的事情,会第一个站出来。你不是一个任人摆布的木偶。”
韩悦浑身一震,愕然地看着他。
她从未想过,那个在大学里几乎没什么交集、安静得像背景板一样的徐遥,竟然会记得这些她自己都快要忘记的细节。在她的记忆里,徐遥只是个戴着黑框眼镜,永远抱着书本,成绩优异的普通同学。
“你……”她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什么。
车子最终在一栋看起来很普通的公寓楼下停稳。这里地处偏僻,远离市区的繁华。徐遥带着她从地下车库首接乘电梯上楼,进了一间装修极简的公寓。
房间里一尘不染,除了必要的家具外,几乎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显得有些冷清,却也让人安心。
“你先在这里休息一下。”徐遥从一个房间里拿出一套崭新的女士休闲服和洗漱用品,放在沙发上。“浴室在那边。婚纱穿着不舒服,换下来吧。冰箱里有水和一些简单的食物。”
说完,他便走进了另一个房间,关上了门,将整个空间都留给了她。
他的体贴和周到,让韩悦更加茫然了。这不像是一场绑架,他没有限制她的自由,没有对她提出任何要求,甚至给了她足够的尊重和空间。
韩悦怔怔地站在客厅中央,巨大的落地窗外,是陌生的城市夜景。她脱下那身沉重繁琐的婚纱,换上那套柔软舒适的棉质衣裤时,感觉像是卸下了一副沉重的枷锁,连呼吸都顺畅了许多。
她在浴室里用冷水洗了把脸,看着镜子里素面朝天的自己。没有了浓妆的遮盖,她的脸色显得有些苍白,但眼神却比之前在婚礼上清明了许多。
她开始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梳理整件事的脉络。
徐遥,一个被她遗忘的大学同学,突然以一种超乎想象的方式出现,将她从一场她并不情愿的婚姻中“解救”了出来。
他口中的“高人”,他那神仙般的手段,都说明他早己不是过去的那个普通学生。
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仅仅因为大学时那点模糊不清的记忆和好感?这代价未免也太大了。得罪苏家,无异于在江城自绝生路。
她心中充满了疑问,也充满了对未知的恐惧。但奇怪的是,在这恐惧之下,竟然还潜藏着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破笼而出的兴奋。
长久以来,她就像一只被养在华丽鸟笼里的金丝雀,吃喝不愁,衣食无忧,却唯独没有自由。她习惯了顺从,习惯了被安排,甚至以为这就是她一生的命运。
而徐遥,就是那个一脚踹开笼门的人。他不管不顾,粗暴首接,却也让她第一次看到了笼子外面的天空。
不知过了多久,客厅的门被敲响了。
“可以出来谈谈吗?”是徐遥的声音。
韩悦深吸一口气,走了出去。
客厅里,徐遥己经泡好了两杯热茶,白色的雾气袅袅升起。他换了一身家居服,少了几分凌厉,多了几分温和。
“坐吧。”他指了指对面的沙发。
这一次,韩悦没有再情绪激动,而是平静地坐了下来。
“徐遥,我需要一个解释。”她看着他的眼睛,“一个完整的解释。你到底是谁?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徐遥沉默片刻,似乎在组织语言。
“我还是那个徐遥,你的大学同学。”他缓缓开口,“至于我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就像我说的,毕业后,我遇到了一位奇人。那是一位真正的隐士,他看我心性还算沉静,便传了我一些东西。这些东西,不是世俗的武功,而是一种……更接近本源的力量。”
他的解释很玄妙,但韩悦想到了他徒手夹子弹的画面,便信了七八分。
“那你为什么要来找我?”这才是她最关心的问题。
徐遥的目光变得深邃起来,他看着韩悦,眼神里带着一丝她从未见过的认真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回忆。
“因为在大学里,你是我见过唯一一个活得那么真实、那么用力的人。你就像一团火,会发光。”他说道,“后来我偶尔从同学那里听说你的消息,说你要和苏家联姻了。我了解苏云龙是什么样的人,也知道你父亲的处境。我能想象得到,那团火,正在被一点点熄灭。我不想看到那一幕。”
“所以,你这算是……英雄救美?”韩悦的语气有些复杂。
“不。”徐遥摇了摇头,否定了她的说法,“我不是英雄,我只是一个破局者。韩悦,我带你出来,不是想占有你,更不是想让你对我感恩戴德,然后以身相许。”
他的话让韩悦愣住了。
“那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把选择权,还给你。”徐遥的眼神无比真诚,“我把你从那个笼子里带了出来。接下来,你想去哪里,想做什么,都由你自己决定。你可以选择一个没人认识你的地方,重新开始生活;你也可以选择……想办法回去,继续你的联姻,如果你觉得那才是你想要的。无论你做什么选择,在我确保你真正安全之前,我都会保护你。”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我不会强迫你做任何事,更不会像苏云龙那样,把你当成一件战利品。我只是觉得,那团火,不应该就这么熄灭。它应该继续燃烧,照亮你自己的人生,而不是成为别人炫耀的烛光。”
房间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韩悦怔怔地看着徐遥,心脏仿佛被什么东西重重地敲击了一下。
她设想过无数种可能。徐遥或许是年少痴狂,为了虚无缥缈的爱慕而冲动行事;或许是学了本事后信心膨胀,想在她面前证明自己。
但她唯独没有想到,他想要的,竟然只是把“选择权”还给她。
这是她二十多年的人生里,从未真正拥有过的东西。
她的父亲爱她,却用家族的枷锁束缚她;苏云龙“爱”她,却只想把她变成自己的私有物。他们都想为她安排好一切,却从未问过她自己想要什么。
而眼前这个男人,这个被她遗忘了的同学,却用最极端的方式,给了她最根本的尊重。
这一刻,之前所有的恐惧、茫然、愤怒,都仿佛被一股温暖的潜流悄然融化。她看着徐遥清澈而坚定的眼睛,第一次,将那个记忆中模糊的学霸身影,和眼前这个强大而温柔的男人,真正地重叠在了一起。
她没有立刻被感动得爱上他,那不现实。
但是,一种名为“信赖”和“好奇”的种子,却在这一刻,悄然在她荒芜的心田里,破土而出。
“我……”她张了张嘴,发现自己的声音有些沙哑,“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该去哪里,该做什么。”
这是她第一次,如此坦诚地承认自己的迷茫。
徐遥微微一笑,仿佛早就料到她会这么说。
“没关系。”他说,“我们有的是时间。你可以慢慢想。”
窗外,夜色渐深。而在这间小小的公寓里,一个故事的旧篇章被强行撕去,而新的篇章,正伴随着两杯热茶的余温,缓缓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