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级职工餐厅里,林毅首先注意到一大堆拥有自主悬浮能力的行李箱,然后是做好全面防晒措施,戴着遮阳帽的林希梵。
“要走啦?”
“是呀,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
“我刚招的厨子,以后就我一个人吃?”林毅笑着问道,坐在林希梵对面。
“不是还有阿文德吗?”
林毅的注意力被后厨的火光短暂吸引,他知道是那位西川厨子正卖力的为他这位老乡烹饪,转而换了个话题。
“点了什么?”
“回锅肉,麻婆豆腐,毛血旺,夫妻肺片,水煮鱼,我嫌太油了还让蒋师傅做了两素菜。”
“这么多?我们两个人消灭的完?”
“哎呦,主要一首想吃,上次吃到还是在64年在成都旅游的时候。”
林希梵皱了皱眉头,似乎也在为有些浪费而感到苦恼。
“那我晚饭有着落咯。”
“是呀。”林希梵眉头舒展,“等会你打包回去就行了。”
林毅点点头。心下暗自感叹这位同胞那颗活力满满的赤子之心,不得不说在异国他乡,正是时常有她充满感染力的一言一行所渲染,才淡化了那份孤独感。
蒋师傅的铁锅在灶台上敲出清脆的节奏,川味豆瓣酱的香气裹着辣椒爆炒的噼啪声扑来。
“上菜咯 ——”
那声西川话从后厨炸开,林毅浑身一震。那尾音上扬的 “咯” 字像块老磁石,吸得他鼻腔发酸 —— 上一次听见这么地道的乡音,还是多少年在成都宽窄巷子的老茶馆。
蒋师傅端着毛血旺的手悬在半空,红油汤底还在陶钵里咕嘟冒泡。
“妹儿说要中辣,我给你们多加了把汉源花椒,巴适得板!” 他围裙上沾着面粉,笑起来时眼角堆起的褶子像极了林毅老家楼下卖担担面的王叔。
“尝尝这个回锅肉!” 林希梵用公筷夹起一片肥瘦相间的五花肉,“蒋师傅说蒜苗是他自己在宿舍窗台种的,连豆瓣酱都是从老家寄来的。”
肉片入口的瞬间,林毅尝到了冰糖炒出的焦甜、陈年老醋的酸香,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烟熏味 ——那是西川人用柏树枝熏制腊肉时特有的气息,此刻却在婆罗多湿热的空气里,成了漂泊者舌尖上的故乡。
蒋师傅又端来两盘素菜,青笋炒木耳的清爽气息冲淡了辣味。
他用袖口擦了把汗,操着方言絮叨:“你们年轻人在外头闯,要记得吃热乎饭。我婆娘临走前塞给我半袋干辣椒,说炒啥都香......”
林毅忽然抬头看向林希梵。她正用勺子轻轻搅动水煮鱼的汤面,遮阳帽檐下的睫毛投下细碎阴影,眼眸中堆积着疲惫。
“希梵,” 林毅放下筷子,窗外的暮色正爬上她的侧脸,“你知道西川人怎么形容离别的吗?”
她挑眉看他,筷子上的鱼片还滴着红油。
“叫‘散伙饭要吃得辣’,” 林毅指了指满桌红亮的菜肴,“辣得人掉眼泪,就记不得离别有多苦了。”
蒋师傅在围裙上蹭着手,突然用方言插了句:“要我说,锅铲在灶台上响一天,馆子就开一天。人在,味儿就在。”
林希梵的手顿在半空,睫毛剧烈颤动了两下。远处传来阵阵蝉鸣,与记忆中成都街头的蝉鸣重叠。
林毅盯着她遮阳帽上晃动的流苏,却忽然读懂了乔希办公室里那幅湿婆画像 —— 毁灭与创造本就是一体两面。就像这碗毛血旺,辣得人龇牙咧嘴,却让人胃里暖烘烘的,想赖在桌前再多坐一会儿。
“明天陪我去挑暹罗猫吧,” 林毅夹起一片莴笋,脆嫩的口感在齿间迸裂,“甘伽说基地附近新开了家宠物店,老板会说中文。”
她没接话,却用公筷往他碗里添了块豆腐。麻婆豆腐的滚烫触感从舌尖窜到心口,林毅忽然意识到,有些挽留不必说出口 —— 就像西川人对辣的执着,无声却滚烫地融在每一餐烟火里。
林毅向后靠着椅背,深呼吸。似乎是想重新背负起可能如喜马拉雅山麓的雪一样繁复的责任,可轻轻颤抖的手似乎说明了他还欠缺一些准备。
但看着这样子的林毅,林希梵心软了。
“算啦,我不走那么急了,我还要在这完成我的毕业课题了。从到这边我就想好了课题的名字,怎么可以半途而废呢,你说是不是。”
林毅压下大起大落的情绪 ,他恳切的看着林希梵地方眼睛,“如果你有任何需要我帮忙的地方,我会尽力的。”
“一言为定。”
林毅拿起筷子,似乎突然想起什么,捏着筷子问到。
“我现在己经知道林伽是湿婆的生殖器,我现在有一些问题想从你这边获得比较全面的看法,比如对婆罗多社会,比如哪些达利特人有什么了解吗?”
原来是他还放不下之前的梦魇。
林希梵己经放下了筷子,结束了用餐,略微思索后便解释道。
“这恐怕是一次很长很长的谈话。我先说我了解的达利特是怎么样的吧。”
林毅放下筷子,认真的听了起来。
“我就不赘述种姓制度了,你应该有一些了解。那么达利特是这个种姓制度当中最低端的存在,达利特字面意思是受压迫者,在一百多年前这个词开始被一些政治家用来称呼在婆罗多社会中地位地下,但不属于种姓制度的人。甘地曾经用哈里真(harijan),也就是神的子民来称呼他们,但这个称呼没有被社会认可。”
“我对于达利特的了解,主要来自于我一些在婆罗多待过做过企业的朋友,因为这里的人工非常低,平均日薪是一欧元。”
“一欧元?”林毅感到惊讶,一欧元在欧洲只能上次厕所。
“是的。”林希梵表情严肃,“我从我朋友那边听到最多的是:达利特人被欺凌的各种奇葩事儿,比如达利特人被冤枉,喜欢偷吃婆罗门的大便,又在全村面前承认,然后要当众吃婆罗门大便,还要说好吃。”
“还比如有达利特人因为用手摸了婆罗门的汽车,被婆罗门把指甲全拔掉。也有达利特偷偷在公共厕所上厕所时被发现,最后被溺死在厕所,还有达利特人用肮脏的眼睛看了婆罗门的良田,被要求免费耕田,并且在田里下跪等等一些我们根本难以想象的事。”
“他们不被允许持有资产,甚至连上厕所也不行?”
“是的。”林希梵缓了一会,没有继续说下去,刚刚她完全是皱着眉头说完了那些话。
林毅却回想起曾经和某位历史学大拿聊起过的一个观点:“如厕是一种身体政治:社会在此划定的生理性羞耻边界,恰是其承认人之尊严的底线刻度。”
“不行,林毅,我说不下去了,我晚点回去,传一份文件给你吧。”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