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绝望尚未完全吞噬赵虎涣散的瞳孔,炉外楚瑶带着哭腔的呼喊也刚落下尾音。
炉内,地狱。
上方炉口裂缝灌入的冷风像刮骨的刀片,下方沸腾的滚水蒸汽如同亿万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每一寸皮肉!剧痛不再是感受,它成了组成身体的唯一元素,疯狂撕扯着每一根神经。皮肤在尖叫,肌肉在溶解,骨骼在呻吟。胸口被王师兄爪牙踹伤的内腑更像被一只无形的巨手攥住,狠狠揉搓,每一次吸进肺里的滚烫水汽都带着铁锈的腥甜,每一次微弱的呼气都伴随着撕裂的剧痛。
意识在滔天的痛苦洪流中沉浮,如同一叶即将被巨浪拍碎的扁舟。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浓稠,冰冷地缠绕上来,扼住咽喉。
“枭…代号…影刃…”一个几乎被碾碎的名字在灵魂最深处挣扎,微弱却顽固。联邦特种作战序列的烙印,绝境求生的本能,如同沉船最后的压舱石,死死拽住即将溃散的意识。不能沉!沉下去,就真的成了这破炉子里的一摊烂肉!沉下去,楚瑶和林霄就是下一个赵虎!沉下去,那些把她踹进棺材、把毒刀射向楚瑶的杂碎,只会踩着她的尸骨狂笑!
“呃——啊!”又一声非人的嘶吼冲破喉咙,却被滚烫的水汽堵住,变成沉闷的呜咽。牙齿深深陷入下唇,浓重的血腥味在口腔弥漫。指甲在滚烫和冰冷的炉壁交界处抠挖,试图抓住什么,只留下几道带血的划痕。
炉外的火焰呼啸声陡然增大!楚瑶在拼命!灼热的气浪如同实质的攻城锤,狠狠撞击着炉壁!残留的滚水彻底沸腾,咕嘟作响的气泡疯狂炸裂,灼烧着浸在水中的皮肉!整个空间变成一个巨大的、正在加压的蒸笼,要将她连皮带骨,彻底化掉!
意识的光亮迅速黯淡,死亡的冰冷触手缠绕上灵魂……就在这彻底的黑暗即将降临的刹那——
嗡!
一声微不可闻、却仿佛来自灵魂源初的震颤!
不是耳朵听到的,是源自于那一片死寂荒芜的丹田最深处!如同在绝对零度的冻土核心,一粒被深埋亿万年的种子,在濒死的熔岩灼烤下,外壳……裂开了一道微不可察的缝隙!
紧接着,一股微弱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却带着一种奇异灼热感的暖流,极其突兀地、挣扎着,从那道缝隙中……极其艰难地渗了出来!
它太微弱了,像风中残烛的火苗,随时可能熄灭。但它真实存在!它像一根烧红的细针,猛地刺穿了麻木的剧痛!它所过之处,那被冰火双重地狱反复蹂躏、近乎坏死的经脉,传来一阵微弱却清晰的、如同蚁噬般的麻痒!
不是灵力!至少不是这具身体记忆里那种温润平和的灵力!它更暴烈,更原始,带着一种焚尽万物的灼热和……吞噬的渴望!
“来了!”濒临溃散的意识被这丝异样的麻痒猛地拽回一丝清明!如同在无边黑夜中看到了一粒星火!赌对了!这具身体,这被判定为彻底废物的躯壳,在生死绝境的极致压迫下,在冰火炼狱的反复淬打中,最深层的、被遗忘的某种东西……被强行唤醒了!
不是修复,是变异!是绝境下的畸变求生!
“抓住它!”灵魂在咆哮!所有残存的精神力,如同无形的触手,不顾一切地扑向那丝微弱却滚烫的暖流!
轰隆——!
就在精神力即将触碰到那丝暖流的瞬间,脚下承受着烈焰炙烤的青铜炉壁,突然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令人牙酸的呻吟!那道本就狰狞的裂缝,在冷热剧变和内部压力下,如同被巨力撕扯的布帛,猛地向两端扩张!
嗤啦——!
刺耳的金属撕裂声!
一股积蓄己久的、滚烫到极致的蒸汽混合着沸腾的泥水,如同找到了宣泄口的岩浆,从骤然扩大的裂缝中狂猛地喷涌而出!巨大的冲击力狠狠撞在我的腰腹!
“噗——!”
剧痛!比之前更猛烈的剧痛!身体如同被高速行驶的星舰正面撞击,不受控制地被这股狂暴的喷流狠狠推离炉底,重重撞在滚烫的对侧炉壁上!眼前瞬间一黑,喉头腥甜上涌,一大口鲜血混合着灼热的水汽猛地喷了出来,溅在滚烫的炉壁上,发出“滋滋”的声响!
炉外。
楚瑶正抱着一大捆枯枝,小脸被火焰烤得通红,眼泪混合着汗水不断流下。她咬着牙,不顾燎人的热浪,拼命将枯枝塞进熊熊燃烧的篝火堆。
“烧!再烧旺点!师姐在里面!师姐需要火!”她带着哭腔给自己打气,仿佛这样就能驱散心中那巨大的恐惧。刚才师姐跳进去的画面,如同烙印烫在她的脑海里。
林霄拄着剑,守在院门口,脚踝的剧痛让他的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却异常锐利,如同出鞘的利刃,警惕地扫视着外面沉沉的暮色。他的虎口因为之前的疯狂劈砍而崩裂,血迹干涸在剑柄上。赵虎濒死的呻吟断断续续传来,像背景里不祥的音符。
突然!
轰!咔嚓!
一声沉闷的巨响伴随着刺耳的金属撕裂声,如同惊雷般在死寂的废院炸开!
两人骇然转头!
只见那尊巨大的青铜丹炉猛地一震!炉腹那道本就狰狞的裂缝,如同巨兽咧开的嘴,骤然扩大!一股炽白滚烫的蒸汽混合着浑浊的泥水,如同决堤的熔岩洪流,狂猛地从裂缝中喷射而出!瞬间弥漫了小半个院落!
“师——姐——!!!”楚瑶发出撕心裂肺的尖叫,手中的枯枝哗啦一声掉在地上,整个人如同被抽掉了骨头,下去,巨大的恐惧瞬间淹没了她。
林霄瞳孔骤缩!握剑的手猛地攥紧,指节爆响!那裂缝…那喷涌的蒸汽…师姐还在里面!他几乎要不顾一切地冲过去!
就在这时——
噗通!
一个身影,带着滚烫的水汽和浓重的血腥味,从那喷射蒸汽的裂缝中,被巨大的冲击力狠狠“挤”了出来!如同破败的麻袋,重重摔落在满是泥泞和水渍的地上!
正是我!
浑身湿透,衣衫褴褛,沾满了漆黑的炉灰和暗红的血迹。在外的皮肤大片大片呈现出可怕的烫伤红痕,几处甚至起了水泡,手臂上楚瑶包扎的布条早己散开,伤口被沸水泡得发白翻卷,惨不忍睹。嘴角还残留着刺目的血迹。整个人如同刚从炼狱血池里捞出来,气息微弱得仿佛随时会断绝。
“师姐!”楚瑶连滚爬爬地扑过来,看着我的惨状,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师姐你怎么样?你别吓我啊师姐!”她手足无措,想碰我又不敢碰,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林霄也冲了过来,看着地上几乎不形的我,眼神剧烈震动。他蹲下身,手指迅速搭上我的颈动脉,触手一片滚烫,脉搏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他猛地抬头看向那尊依旧在喷射着滚烫蒸汽的丹炉,又看看我身上那恐怖的烫伤和血迹,一股寒意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这女人…对自己也太狠了!这根本是自杀!
“水…冷水…”我艰难地掀开沉重的眼皮,视线模糊,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腹间翻江倒海的剧痛。
“冷水!快!冷水!”楚瑶反应过来,如同抓住救命稻草,尖叫着冲向林霄之前挑水的水桶。桶里还有半桶冰冷的溪水。
林霄反应极快,立刻脱下自己还算干净的外袍,浸入冰冷的水中,然后用力拧干,叠成方块。
“按住她!”林霄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急促。他顾不上什么男女之防,一把按住我因剧痛而微微痉挛的肩膀。楚瑶也扑上来,死死按住我的双腿。
浸透冰水的、沉重的湿布,带着刺骨的寒意,猛地覆盖在我胸前那片最严重的烫伤区域!
“呃啊——!!!”
极致的冰冷与残留的滚烫灼痛瞬间对冲!如同将烧红的烙铁猛地浸入液氮!难以言喻的剧痛如同电流般席卷全身!我身体猛地向上弓起,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惨嚎,眼前阵阵发黑,几乎再次昏厥过去!
“按住!不能动!”林霄低吼,额头青筋暴跳,用尽全身力气死死压住我疯狂挣扎的身体。他能清晰地感受到手掌下肌肉的剧烈痉挛和骨骼的呻吟。楚瑶更是用整个身体的重量压住我的腿,哭喊着:“师姐忍忍!忍忍啊!”
冰冷的布巾如同封印,死死贴在滚烫的伤口上。最初的、足以摧毁理智的剧痛过去后,一股奇异的麻木感开始蔓延。那麻木感之下,之前丹田深处渗出的、那丝微弱却滚烫的奇异暖流,仿佛受到了外界极致寒冷的刺激,竟猛地一缩,随即……如同被激怒的活物,变得更加凝聚,更加灼热!它不再只是微弱地渗出,而是开始极其艰难地、一点一点地,沿着某条被剧痛和生死压力强行撕扯开的、极其细微的路径……缓缓流动起来!
虽然缓慢,虽然灼痛经脉如同刀割,但它……在动!
一丝微弱却真实的“力量感”,如同黑暗深渊里透出的第一缕光,穿透了无边的痛苦和虚弱,照进了我的意识深处!
“呵……”一声极其微弱、带着血沫的气音从我喉咙里溢出,嘴角极其艰难地扯动了一下,形成一个近乎扭曲的弧度。
成了!
冰与火,生与死的夹缝里,这具被判定为废物的躯体,终于被撬开了一条缝!虽然代价惨烈,虽然前路依旧凶险莫测……但,活路,有了!
“冷…水…继续…”我艰难地挤出几个字,声音依旧虚弱,但眼神深处,那属于“枭”的、永不熄灭的冰冷火焰,重新点燃!
楚瑶和林霄看着我这副惨状下露出的、近乎狰狞的笑容,都愣住了。尤其是林霄,他清晰地捕捉到了我眼神深处那一闪而逝的、如同受伤凶兽般的冰冷光芒。那不是绝望,那是……看到了猎物的兴奋?
楚瑶打了个寒噤,却不敢怠慢,连忙将布巾再次浸入冰冷的溪水中。林霄眼神复杂地看着我胸前那片在冰敷下依旧狰狞的烫伤,又看看自己因为用力按压而沾染的血污的手,沉默着,再次将冰冷的湿布用力按了下去。
剧痛依旧,但这一次,我死死咬住牙关,没有发出一丝声音。所有的意志力都凝聚在那丝艰难流动的、滚烫的暖流上,引导着它,如同引导着在雷区中蹒跚前行的唯一希望。废院中,只剩下火焰燃烧的噼啪声、蒸汽喷射的嗤嗤声、赵虎微弱的呻吟,以及……我压抑到极致的、沉重的喘息。
夜色,如同浓稠的墨汁,彻底吞没了这片被遗忘的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