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物!废物!”清军大帐内多铎一脚踢翻了一个亲卫,“十万大军!十万大军!看不住一个南边的小皇帝!”
他胸中的怒火却越烧越旺。他一把揪住旁边一名梅勒额真(副都统)的衣领,几乎是把对方踢离了地面,腥红的眼睛里满是杀气:“我们正红旗的脸,都被你们这群饭桶丢光了!一个朱由崧!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南蛮子!就在你们的马蹄子底下溜走了!”
那梅勒额真吓得面无人色,哆嗦着说不出话。
“传令下去!”多铎一把将他掼在地上,声如寒冰,“尼堪(对汉人的蔑称)皇帝的脑袋,赏万金,封万户侯!活捉,赏加一倍!现在,立刻,给本王追!渡江!就算是把长江水喝干,也要把朱由崧给老子捞出来!”
阿济格此刻即便再怎么想劝也己经劝不住了,他想说江面上有明军水师,就是大清的骑兵再怎么强也不可能在水上作战不是?可他的话终究是没能说出口。多铎猩红的目光己经扫了过来,那眼神如同要择人而噬的野兽,让阿济格把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就在这时一个传令兵跑着掀开了营帐,在注视到多铎那几乎是吃人的面孔后立马跪下,“京师急报!”
多铎猩红的眼珠猛地转向那个跪在地上的传令兵,仿佛要将他生吞活剥。“京师?”他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声音沙哑得像是两块铁在摩擦,“天塌下来了?本王正在抓皇帝!滚出去!”
那传令兵吓得魂飞魄散,却死死地举着手中的蜡丸密信,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王爷!是……是摄政王……皇父摄政王的八百里加急鹰信!”
“摄政王?”阿济格脸色一变,他比多铎更懂这其中的分量。能动用鹰信,必然是惊天动地的大事。他一把抢过多铎手中未来得及放下的马鞭,快步上前,从传令兵手中夺过密信,递给多铎:“十五哥!快看!”
多铎满腔的怒火像是被一盆冰水当头浇下,他狐疑地看了一眼阿济格,一把扯过蜡丸,粗暴地捏碎,展开里面的薄绢。
只看了一眼,多铎脸上的狂暴之色瞬间凝固了。那是一种比愤怒更可怕的寂静,捏着信纸的手关节发白,“闯贼重进潼关了......”
阿济格的脸色也瞬间变得煞白,他凑过来看那张薄绢,上面用满文和汉文双语密密麻麻地写着情报。李自成的大顺军不知何时己经重新集结,在大败吴三桂的汉军后不仅夺回了潼关,更是兵锋首指长安。
“十五哥……”阿济格的声音干涩无比,他小心翼翼地向前一步,试探着开口,“潼关……潼关乃京师西面屏障,若是……”
“李!自!成!”
多铎没有理会阿济格,而是从牙缝里一个字一个字地挤出了这个名字。他手中的薄绢被猛地攥成一团,那张狂怒到扭曲的脸庞,此刻竟浮现出一丝茫然的狰狞。他猛地转身,冲到那幅巨大的牛皮地图前,视线却并未投向西北的潼关,而是死死地钉在地图南端的长江之上。
他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隔空点向江对岸的方向,声音里充满了无尽的不甘与屈辱:“就差一点……本王就差一点就能拧下那个南蛮子皇帝的脑袋了!就为了一个打家劫舍的流寇,要本王放过他?”
“砰!”他一拳狠狠砸在地图旁的木案上,震得上面的令箭哗啦作响。帐内的将领们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生怕这滔天的怒火会烧到自己身上。
阿济格却不能再沉默,他上前一步,沉声道:“十五哥!朱由崧不过是丧家之犬,就算逃过长江,也成不了气候!可李自成不一样!他要是稳固了关中,再联络南明,我大清腹背受敌,后果不堪设想!摄政王动用鹰信,就是让我们立刻做出抉择!”
抉择?多铎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像一头困在笼中的猛兽。追击朱由崧是他建功立业的捷径,是洗刷耻辱的唯一方式。可李自成的威胁,却像一把悬在整个大清头顶的利剑。
他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几乎是咬着牙说出了这两个字:“撤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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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得公死了吗?如死?
当他看着圣驾的金龙旗消失在远方的烟尘中时,这位纵横沙场半生的靖南侯己经抱定了必死的决心。他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污,仅存的百余名亲兵也默默地勒紧了马缰,准备随他一同赴死。
“弟兄们!”黄得公嘶哑地吼道,举起了手中那柄砍得卷了刃的佩刀,“随老子再冲一次!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
然而,预想中清军铁骑排山倒海般的冲击并未到来。
取而代之的,是一阵诡异的沉寂。
黄得公诧异地望去,只见前方那片开阔地上,那几千被皇帝留下的“新军”,非但没有溃散奔逃,反而以一种他从未见过的姿态,迅速列成了一个个方阵。没有喧哗,没有慌乱,只有军官短促的口令和整齐划一的脚步声。
他们没有火药,便挺起了手中那长得吓人的刺刀。在夕阳的余晖下,数千柄刺刀组成了一片闪着寒光的钢铁丛林,像一只沉默而致命的刺猬,安静地蜷缩在清军的必经之路上。
冲在最前面的满洲骑兵下意识地勒住了战马。马匹躁动地刨着蹄子,发出一连串不安的嘶鸣。面对这样一座由血肉和钢铁铸成的沉默壁垒,即便是最悍不畏死的巴牙喇兵,也感到了发自心底的寒意。他们可以冲垮十倍于己的乱军,却不敢轻易用战马的胸膛去撞击那一片死亡的刀尖森林。
“将军……将军!快看!”身旁的亲兵队长死死拽住黄得公的马缰,声音里充满了劫后余生的颤抖,“他们……他们挡住了鞑子!”
黄得公的嘴唇翕动着,他征战一生,见过的精兵悍将不计其数,却从未见过如此诡异的军队。
这……这是什么兵?
黄得公的脑子里一片空白,仿佛被一记重锤狠狠砸中。他戎马一生,自认什么样的军队没见过?骄横的关宁铁骑,悍不畏死的边军,甚至是当年在辽东面对的、如狼似虎的真鞑子。可眼前这支军队,却颠覆了他所有的认知。
他们就像一群没有生命的泥塑木偶,唯一的动作就是呼吸时胸膛的微弱起伏。没有交头接耳,没有紧张的吞咽,更没有面对数倍于己的骑兵时那种发自骨子里的恐惧。他们只是站在那里,手中的刺刀斜指着天空,组成了一道令人绝望的屏障。
“嗬!”一名满洲的牛录额真(官职名)狠狠地朝地上啐了一口唾沫,双眼赤红地盯着那片刺刀森林。他的坐骑不安地打着响鼻,任凭他如何抽打,也不愿再向前一步。
“一群南蛮子缩头乌龟!就会使这种下三滥的招数!”他用满语愤怒地咆哮着,却不敢真的下令冲锋。
战马是骑兵的第二生命,用血肉之躯去硬撼钢铁刀山,那是傻子才会干的事。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对峙中,远处清军的阵后,突然响起了一阵低沉而悠长的号角声。
那是……鸣金收兵的号角?
黄得公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前一刻还气势汹汹、势要将他们碾成齑粉的鞑子,竟然要撤了?
不仅是他,就连对面的满洲骑兵们也露出了愕然的神色。但军令如山,即便再不甘心,前排的骑兵也开始缓缓拨转马头。
那名暴躁的牛录额真不甘地回头望了一眼,又恶狠狠地瞪向那座纹丝不动的军阵,最终还是骂骂咧咧地带着部下开始后队变前队,缓缓撤离。
潮水般的骑兵,就这样退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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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线列步兵最重要的是什么?”
那是在应天府组建新军时朱由崧的发问。
"回陛下,是勇气!"一名老兵挺着胸膛大声回答。
"是武器!"另一名老兵不甘示弱地接道,"若无精良兵器,再勇敢也是送死!"
朱由崧摇了摇头,语气多了一丝无奈,“是纪律,是哪怕同僚倒在了自己身边也不会乱的纪律,是哪怕鞑子马蹄都踏到脸上都不会害怕的纪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