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十八，冻掉下巴的冷。
李德彪蹲在灶台边磨刀，磨石上结的冰碴子被他哈出的热气化开，混着铁锈淌成红汤。"刺啦——刺啦——"，刀刃在青石上刮出的声响，像极了昨夜母狼用爪子挠门板的动静。
"你非得今儿个去？"崔月红攥着喂狼崽的粗瓷碗，碗沿还沾着奶渍，"杆子叔说东山沟有狼群..."
"闭了吧！"李德彪突然暴喝，刀尖"噌"地戳进榆木桌板。西屋立时传来婴儿啼哭，连带拴在院里的黑子也"呜呜"低吠。他盯着震颤的刀柄，自己先愣住了——这柄祖传的猎刀从来只砍畜生，今儿个怎么冲着自家婆娘撒气？
窗纸透进的晨光里，刀刃上映出他布满血丝的眼。恍惚间，那眼珠子竟变成了竖瞳，眼角还耷拉着狼才有的褐毛。
杆子叔踩着雪壳子进屋时，正看见李德彪对着刀身发愣。老头儿解下狐狸皮帽，露出半拉结痂的耳朵——去年让母狼撕的。
"瞅见刀铭了？"杆子叔的烟袋锅往刀脊上一磕，"叮"地溅起火星。
李德彪这才注意到，刀身近柄处藏着极浅的纹路。用狼油擦了又擦，渐渐显出个蹲坐的狼形，底下还有排蝌蚪似的契丹文。
"辽金时候的屠狼刀。"杆子叔吐出口呛人的蛤蟆烟，"俺太爷那辈儿传下来的讲究——刀魂醒了就得见血，不是狼的，就是..."老头儿突然噤声，瞥了眼在炕上吃奶的婴儿。
外头忽然传来"扑棱棱"的响动。一只雪鹞子撞在窗棂上，左爪系着褪色的红布条，正是半月前杆子叔派去追踪狼群的"探子"。
死鸟的嗉囊里藏着团黏糊物事。崔月红用绣花针挑开，竟是张用狼血画的地图——歪扭的线条标着东山坳的洞穴，旁边还有三个歪歪扭扭的汉字：
**"卅七具"**
"扯犊子！"杆子叔一脚踹翻条凳，"咱屯统共才三十六户！"话音未落，黑子突然冲着粮囤狂吠。扒开陈年苞米秸，底下赫然躺着三具狼尸，每具天灵盖上都钉着生锈的日本十文钱。
李德彪的猎刀突然"嗡嗡"自鸣。刀身上的狼纹竟像活了似的，随振动在刃上游走。他想起前个儿在江汊子冰窟里，见过穿关东军靴子的浮尸......
正晌午时，屯口来了个背桦皮匣子的鄂伦春人。鹿皮袍子下露出半截枪管，辫梢系着狼趾骨。自称是来收山货的，眼睛却总往各家牲口棚里瞟。
"这位爷，狍子肉要不？"崔月红倚着门框问，手在背后急摆——西屋的狼崽子正在啃她藏那儿的冻梨。
鄂伦春人鼻翼翕动，突然用生硬的汉话问："你家...养狼？"他解下腰间皮囊，倒出把泛蓝光的子弹，"拿这个换。"
杆子叔的烟袋锅"当啷"落地。那是昭和十年制的特制弹头，专用来打大型猛兽的。李德彪攥刀的手暴起青筋，刀尖上的狼影正对客人咽喉投去森冷的光。
是夜，李德彪做了个怪梦。
梦里他在月下磨刀，磨着磨着发现手里攥的是截狼腿骨。抬头望，崔月红正给狼崽子喂奶，胸脯上趴着的分明是只银毛小狼。灶台边煮着酸菜白肉，铁锅里翻滚的却是杆子叔那颗长疤的耳朵......
"当家的！"崔月红把他摇醒时，他正掐着自己脖子。窗外传来"咯吱咯吱"的踩雪声，间杂着金属碰撞的轻响。
拔开窗帘缝，月光下十几个黑影正往屯子摸。最前头那个端着步枪，刺刀上挑着盏马灯——玻璃罩上印着鲜红的菊纹。
李德彪抄刀跃出窗户，猎刀破空发出狼嗥般的啸叫。刀光闪过，最先翻进院墙的黑影应声倒地。热乎的血喷在雪地上，竟腾起诡异的白烟——那根本不是人血！
"小鬼子装神弄鬼！"杆子叔的土铳在屋后炸响。
混乱中，李德彪看见鄂伦春人蹲在碾盘上，正用骨笛吹奏古怪的调子。屯子西周的雪地里，突然亮起密密麻麻的绿眼睛。更骇人的是，那些眼睛竟排着整齐的队列......
猎刀突然剧烈震颤，刀身上的狼纹脱刃而出，化作一道青光扑向敌群。李德彪耳畔响起古老的契丹语，像是千百个猎人在同时念诵咒语。
当第一缕晨光照亮染血的雪原时，人们发现那些"敌人"不过是披着军装的稻草人。每个草人的心脏位置，都钉着枚生锈的十文钱。
杆子叔从稻草人怀里摸出张泛黄的照片：三十七个穿关东军制服的人站在炮楼前，脚边堆着成捆的狼皮。照片背面用血写着："昭和十二年冬，特别狩猎队留念"。
李德彪的猎刀突然断成两截。刀身里的狼纹消失无踪，只剩崔月红惊惶的喊声回荡在雪野——
"狼崽子不见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