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十八，杆子的右手食指肿得像根胡萝卜。昨夜追狼时跌进冰窟窿，指关节上裂开道紫黑的口子，脓血混着冰碴子，疼得他连烟袋锅都捏不住。
"活该！让你把狼崽子吊冰洞里。"青皮蹲在火塘边熬松脂膏，药罐子咕嘟咕嘟冒着泡，"老萨满说了，动了狼胎的，手指头得让山神爷收走三根。"
杆子"呸"地吐了口唾沫，那口黄痰在雪地上烫出个小坑："放你娘的罗圈屁！当年东山母狼咬断我儿子喉咙时，咋没见山神爷显灵？"他话音未落，地窖里传来细弱的呜咽声——是那只被铁链锁住的灰狼幼崽。
后半夜杆子发起高烧，手指伤口泛出诡异的青绿色。青皮掀开熊皮褥子时，倒吸一口凉气——腐肉里竟钻出几缕白丝，像极了传说中"雪尸菌"（注：东北民间认为冻死之人骨血所化的剧毒真菌）。
"去找老萨满讨狼奶..."杆子开始说胡话，"得用...哺乳期的母狼奶...拌熊胆..."
地窖里的狼崽突然狂躁起来，铁链哗啦作响。青皮举着松明火把下去，看见这小畜生正用前爪拼命刨地，积雪下露出块带血的狍子皮——是杆子当年给儿子缝的坎肩。
狼崽突然安静了。它歪头盯着青皮，琥珀色的眼珠在火光中忽明忽暗。青皮鬼使神差地解开铁链，那团灰毛球竟蹿上地面，径首扑向杆子的伤手。
"操！"杆子想抽枪，却见狼崽伸出粉红的舌头，小心翼翼地舔起他溃烂的伤口。热乎乎的唾液混着血腥气，竟让灼痛感减轻了几分。更奇的是，那些雪尸菌的白丝触到狼涎就卷曲发黑，簌簌脱落。
青皮突然想起崔月红生前说过："狼崽子的口水能解毒，母狼都这么给崽子疗伤。"
"当狼的舌头舔过人的伤口，那些被血腌透的仇恨，竟像春雪般消融了。"化脓伤口成为人狼情感纽带，狼涎解毒的民俗设定增强真实感；狼崽疗伤行为既治愈杆子肉体创伤，也化解其丧子心结。
杆子在朦胧中看见儿子小栓子——不是被狼咬死时七窍流血的模样，而是五岁那年举着风车在雪地里跑。风车转着转着变成了狼崽的尾巴，小栓子回头笑："爹，它舔得我痒痒..."
现实与幻境交织间，他感觉有热泪滚进耳朵。睁眼发现是狼崽在哭，大滴大滴的泪水砸在熊皮褥子上。这小畜生边哭边舔，喉管里发出幼犬般的嘤咛。
"祖宗..."杆子用左手粗暴地揉狼崽脑袋，"整得跟孝子哭坟似的..."可他的声音分明哽住了。
拂晓时分，屯口传来凄厉的狼嗥。青皮扒着窗缝往外看，雪地上蹲着匹独耳母狼，正是涧沟狼群的二当家。它脚边摆着只血淋淋的雪兔，兔脖子上还套着杆子的捕兽夹。
"来换崽子的。"青皮刚要去抓狼崽，却被杆子喝住："让它自己选！"
铁链解开的瞬间，狼崽却犹豫了。它回头望望杆子裹着狍子皮的伤手，突然叼起那块沾血的敷料，蹒跚着朝母狼跑去。独耳母狼嗅了嗅敷料，竟低头让狼崽爬到自己背上，转身消失在白桦林里。
三天后杆子能下炕了，发现门槛外堆着三只冻硬的野兔，摆成标准的等边三角形——这是狼群答谢猎人的最高礼仪。更奇的是每只兔耳上都系着草茎，正是当年小栓子编蚂蚱用的那种结法。
"山神爷没收手指头。"老萨满用狼髀骨占卜后说，"但收了你的杀心。"
杆子没吭声，只是把猎枪铁砂换成了盐弹。当夜他梦见小栓子和狼崽在冰河上追逐，冰层下封冻着无数相拥的人与狼，像琥珀里的远古生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