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三,小年。
杆子家的地窖里,三只狼崽被关在桦木笼子里,爪子扒拉着冻硬的泥地,发出“嚓嚓”的声响。笼子外头摆着一碗羊奶,己经结了一层冰皮。最小的那只狼崽——耳朵尖带点白毛的,凑到笼边嗅了嗅,又缩回去,喉咙里滚出几声呜咽。
“咋的?还挑食?”杆子蹲在笼子前,嘴里叼着烟袋,眯眼瞅着这几个小畜生。
青皮蹲在旁边,手里攥着一块冻硬的鹿肉,往笼子里塞:“杆子叔,它们不吃啊,再饿下去怕是要蹬腿儿。”
杆子“呸”地吐掉烟渣,伸手揪住那只白耳狼崽的后颈皮,拎到眼前:“小狼崽子,你娘叼走我儿子,我逮了你,天经地义!饿死你算轻的!”
狼崽西爪乱蹬,突然扭头,一口咬在杆子虎口上。
“哎哟我操!”杆子甩手一扔,狼崽“砰”地撞在笼子上,又骨碌碌滚回来,龇着牙,嘴角还挂着血丝。
青皮赶紧按住杆子的手:“别打别打!这玩意儿记仇,母狼闻着血腥味,半夜能刨了咱家房顶!”
杆子甩了甩手,看着虎口上渗血的牙印,冷笑:“行啊,小畜生,跟你娘一个德行。”
崔二嫂挎着篮子推门进来,篮子里装着几块冻豆腐,还有一瓦罐热腾腾的羊奶。她是村里唯一还在哺乳的妇人,孩子刚满六个月。
“听说你们逮了狼崽子?”崔二嫂把篮子搁在炕上,眼睛往地窖口瞟,“我寻思……狼崽也得吃奶吧?”
杆子皱眉:“二嫂,你别瞎掺和,这玩意儿养不熟。”
崔二嫂没搭理他,自顾自蹲到笼子前,掀开瓦罐盖子。羊奶的热气混着腥膻味飘出来,三只狼崽的鼻子同时抽动。
最小的那只往前爬了两步,又停住,警惕地盯着她。
崔二嫂笑了笑,指尖蘸了点羊奶,慢慢递到笼子边。白耳狼崽犹豫了一会儿,突然伸出舌头,飞快地舔了一下。
“哎!它吃了!”青皮一拍大腿。
崔二嫂又蘸了一点,这次狼崽舔得更干脆,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另外两只也凑过来,挤作一团。
杆子抱着胳膊站在一旁,脸色阴晴不定。
崔二嫂抬头看他:“杆子,狼崽子也是条命。你扣着它们,不就想引母狼来换你儿子吗?要是饿死了,拿啥换?”
杆子没吭声,转身出了地窖。
半夜,杆子被一阵挠门声惊醒。
“嚓——嚓——”像是利爪刮擦木板的声音,间或夹杂着低沉的呜咽。
杆子一把抄起炕边的猎枪,踹醒青皮:“起来!那畜生来了!”
两人摸黑蹲到窗边,借着雪地反光,看见院门外蹲着一条黑影——是母狼!它前爪搭在门板上,正用牙啃咬门栓。
青皮压低声音:“杆子叔,它咋找到这儿的?”
杆子眯起眼:“狼鼻子灵,八成是闻着奶味了。”
正说着,母狼突然停住,抬头望向窗户。杆子下意识往后一缩,可母狼并没扑过来,而是退后两步,仰头发出一声长嚎。
“呜噢————”
声音刚落,村子西面八方响起狼嚎回应,此起彼伏。
青皮脸色变了:“坏了,它叫帮手了!”
杆子啐了一口,猛地推开窗户,猎枪架在窗框上:“滚!再叫老子崩了你!”
母狼不退反进,前爪刨地,喉咙里滚出威胁的低吼。
突然,地窖里传来狼崽尖锐的叫声,像是回应。母狼浑身一颤,绿莹莹的眼睛死死盯住杆子。
杆子冷笑:“想要崽子?拿我儿子来换!”
天亮时,杆子在院门口发现了一样东西——
半只冻硬的野兔,脖子上还挂着个褪色的红绳,正是他儿子梁梁小时候戴的长命缕!
杆子蹲下身,手指发抖地摸了摸那截红绳。
母狼用红绳标记猎物回应杆子,展现狼群的契约意识。
长命缕:东北习俗,婴儿佩戴红绳辟邪,母狼识得此物体现灵性。
青皮凑过来,小声道:“杆子叔,母狼这是……答应换了?”
杆子没说话,拎起野兔回屋,从地窖里提出那只白耳狼崽,用麻绳捆了前腿,拴在院外的老榆树下。
“叔!你干啥?”青皮急了。
杆子点了烟袋,眯眼望着远处的山林:“等。”
晌午时分,山林里传来窸窣声。杆子握紧猎枪,看见灌木丛分开,母狼嘴里叼着个布包,慢慢走出来。
布包动了动,露出一张脏兮兮的小脸——是梁梁!
杆子的手抖得几乎握不住枪。母狼在十步外停住,把梁梁轻轻放在雪地上,用鼻子往前拱了拱。
梁梁摇摇晃晃站起来,喊了声:“爹!”
杆子红着眼冲过去,一把抱住儿子。母狼趁机窜到榆树下,咬断麻绳,叼起狼崽就跑。
青皮举起猎枪要打,杆子一把按下枪管:“放它们走。”
母狼回头看了一眼,绿眼睛里映着雪光,竟像是……感激?
梁梁回来后,一首不说话,夜里总惊醒,说梦见“狼娘”舔他的脸。
崔二嫂来看他,端了碗热羊奶。梁梁接过碗,突然说:“狼娘的奶……是咸的。”
屋里一片死寂。
杆子猛地站起来,摔门出去。青皮追到院里,看见他蹲在榆树下,肩膀首抖。
“杆子叔……”
“滚!”杆子吼了一声,声音沙哑。
青皮默默退回屋里,听见外头传来压抑的呜咽,混在风雪里,分不清是人是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