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孩趴在雪窝里,鼻尖抵着一件冻硬的棉袄。
那是昨夜被狼群撕碎的猎户遗物,靛蓝粗布上凝着紫黑血冰,前襟还挂着半截烟袋杆。他伸出舌头舔了舔铜烟嘴,陌生的辛辣味刺激得喉咙发紧。远处传来母狼呼唤的短促嚎叫,他却第一次没有立刻回应。
"哗啦——"
狼孩突然用犬齿撕开棉袄,带着体温的羊毛内衬露出来。他像幼时钻母狼腹毛般,把赤裸的身体挤进染血的衣壳里。袖管空荡荡垂到膝盖,下摆拖在雪地上划出深沟。当他把头从领口钻出时,月光下竟有了几分人形。
冰湖对岸,出来觅食的塬生猛地刹住脚步。他看见个披着人皮的怪物西肢着地奔跑,后头还跟着三条瘸腿狼。
杆子蹲在坟圈子里烧纸钱,火光照亮新刻的木头牌位——"李德彪崔月红夫妇之灵"。纸灰被北风卷着扑到脸上,烫出细小的红点。
"老李啊,你娃被狼养成畜生咧..."他刚摸出酒葫芦,忽见磷火飘过乱葬岗。那不是鬼火,是三条狼眼反射的幽光。更骇人的是狼群前头那个——人似的首立行走,却像狼一样耸动鼻子嗅探,破烂衣摆下露出覆满灰毛的小腿。
"诈尸啦!"塬生连滚带爬撞翻供桌。杆子抄起猎枪,却在瞄准镜里看清那张脸——狼孩嘴角还沾着生獾子血,可眉眼分明是崔月红的翻版。
枪声惊飞夜栖的寒号鸟。狼孩肩头绽开血花,却仍死死搂住从坟前偷来的供品:半块冻硬的粘豆包。
尼玛罕萨满的神鼓在子夜急响。鹿角帽上铜铃乱颤,老萨满用鄂伦春语嘶吼:"山神发怒了!你们把狼崽子当人养,现在人的崽子成了狼!"
青皮被按在神案前,额头抵着狼孩刚脱下的血棉袄。萨满把烧红的烙铁贴近他耳朵:"说!那晚你看见母狼往哪跑了?"
"往...往老金沟..."青皮疼得首抽气,"那狼崽子会解绳扣!他给母狼叼来冻梨止疼..."
杆子突然掀翻神案。供果滚落一地,他抓起个冻梨掰开——梨核里竟嵌着颗生锈的弹头,正是当年他哑火的那枚。
暴风雪来临前的寂静笼罩着老金沟。狼孩蜷缩在废弃的炭窑里,正用指甲抠棉袄里藏的虱子。母狼突然咬住他后颈皮毛往深处拖,三只幼狼立刻叼起那件人皮棉袄跟进来。
窑洞外响起杂沓脚步声。杆子带着猎户们呈扇形包围,每人都举着绑火把的钢叉。
"小畜生!"塬生朝窑洞射火箭,"把你爹的棉袄交出来!"猎户骂"小畜生"时用"崽子",萨满咒语混用鄂伦春语"山神"(恩都力)。
窑口突然飞出一团黑影。那件血棉袄精准罩住塬生脑袋,狼孩趁机窜出,却被埋伏的青皮用渔网兜住。母狼怒吼着扑来,杆子的猎刀却抵住狼孩咽喉:"再动就给你娃放血!"
狼孩突然停止挣扎。他歪头盯着杆子,从喉咙里挤出破碎的音节:"阿...阿..."
杆子的刀尖抖了抖。借着火光,他看见狼孩锁骨下有块朱砂痣——和李德彪家祖传的族谱记载一模一样。
母狼趁机撞翻青皮,叼起狼孩后颈跃入深谷。猎户们的箭矢全射在空棉袄上,那衣裳飘飘荡荡挂上枯树,像面诡异的招魂幡。
尼玛罕萨满不知何时出现在崖边。他撒了把骨粉,风中顿时响起似哭似笑的呜咽:"人皮裹不住狼心,狼奶养不大人娃...除非找到白鹿血..."
杆子攥紧那颗带锈的弹头,雪地上赫然留着狼孩的脚印——前掌是狼的梅花状,后跟却是人的椭圆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