杆子吐出一口带冰碴的唾沫,铁锈味在舌尖蔓延。天边刚泛起鱼肚白,雪原上腾起的黑烟像条被钉死的黑龙。三天前那场大火把李家屯烧成了炭架子,现在余烬里还蜷着人形的焦块。
他踩着冻硬的尸堆往村里走,皮靴底黏着碎肉和冰碴。每走一步,积雪下就传来脆响——那是冻僵的指骨被碾碎的声音。杆子蹲下身,从半截焦黑的胳膊上摘下个银镯子。镯面烧得发乌,内侧"长命百岁"的刻痕却亮得刺眼。
"崔月红啊......"杆子用冻裂的拇指蹭过镯子。去年腊月李德彪还跟他显摆过,说这是县城老银匠用三个现大洋打的。当时那憨货笑得露出一口黄牙,说等开春媳妇生了娃,要请杆子去喝满月酒。
远处传来微弱的呜咽声。杆子猛地按住腰间的猎刀,刀鞘上的霜花簌簌掉落。这声音不像是人,倒像是......
黑子拖着肠子爬过最后一道田垄。子弹打穿了它的后腿,冻土上拖出的血痕像条红绸带。它记得三天前的爆炸声,记得女主人把它推进地窖时的最后一瞥。当浓烟灌进地窖时,是它用爪子刨开了后墙的狗洞。
它嗅到了狼穴的气味——混杂着奶腥、腐肉和松脂的味道,就在老桦树下的岩缝里。这味道让它的尾巴不自觉地摇了摇,尽管血己经把尾毛冻成了硬棍。
"呜......"黑子用前爪扒开积雪,露出裹在狼皮里的婴儿。孩子小脸发紫,却还活着,嘴唇蠕动着寻找。狼皮上沾着黑子的血,也沾着它从地窖里叼出来的奶腥味。
黑子舔了舔孩子的眼皮,突然竖起耳朵。岩缝外传来"咯吱咯吱"的踩雪声,还有铁器碰撞的脆响——比狼獾啃骨头的声音更危险。
杆子的猎刀挑开狼穴前的荆棘丛。他第一眼看见的是条死狗——李德彪家那条总在晒谷场打转的黑土狗,肚皮豁开个大口子,肠子缠在婴儿腿上,像条诡异的脐带。
"操!"他刀尖一抖,岩缝深处亮起两盏绿灯笼。母狼前爪按着个狼崽子,獠牙间垂着黏稠的涎水。更骇人的是它背上还趴着个人孩,正用狼一样的姿势龇牙。那孩子约莫三西岁,指甲弯成钩状,嘴角沾着带血的奶渍。
杆子突然想起十年前鄂伦春老萨满的话:"狼养大的崽子,眼睛是横着的......"此刻那双狭长的瞳孔正在幽暗中闪烁,像两把淬毒的匕首。
"哗啦——"
杆子背后的鬼子兵拉响枪栓,刺刀尖抵住他后心:"狼の子を探せ!(找狼孩)"
母狼脊毛炸起,狼崽们发出幼鸟般的尖叫。人孩却突然从狼背上滚下来,西肢着地爬到黑子尸体旁,把脸埋进狗脖子还在渗血的伤口里。吮吸声让人牙酸。
鬼子兵大笑:"犬の雑种!(狗杂种)"笑声像夜猫子叫。杆子看见他缺了半截的左手小指——是去年冬天被兽夹咬的。当时这家伙为了取乐,用刺刀挑着个怀孕的母獾子......
笑声未落,母狼化作一道灰影扑来。杆子的猎刀插进鬼子兵咽喉时,母狼也咬穿了对方手腕。动脉血喷在雪地上,人孩爬过去舔了一口,随即剧烈呕吐,吐出的秽物里混着狗毛。
"作孽啊......"杆子扯下棉袄裹住婴儿,余光瞥见母狼正用头把狼崽往岩缝深处拱。它残缺的左耳缺了块肉——正是去年他下的兽夹咬的。那时他还不认识李德彪,也不知道山里来了鬼子勘探队。
远处又传来摩托声。母狼突然叼起杆子的皮帽扔向悬崖,随即带着狼群朝相反方向狂奔。雪地上,人孩的抓痕与狼爪印纠缠成诡异的图腾,像某种古老的诅咒。
杆子把婴儿塞进怀里,最后看了眼黑子的尸体。这狗至死都保持着护卫的姿态,前爪还保持着刨土的姿势,像尊冰雕。它的眼睛没闭,瞳孔里凝着最后一线天光。
当摩托车的轰鸣逼近时,杆子突然明白了母狼的用意。他咬了咬牙,拔出插在鬼子兵咽喉的猎刀,刀尖挑着那顶染血的皮帽,朝着狼群相反的方向跑去。
雪越下越大。婴儿在杆子怀里发出幼猫似的哭声,而远处的狼嚎与人孩的尖叫混在一起,被北风撕成碎片。杆子想起李德彪说的满月酒,想起老银匠铺子里跳动的炉火,想起黑子总爱追着自己的尾巴打转。
现在这一切都变成了雪原上的印记——人的,狼的,狗的,在洁白的雪地上交织成最原始的生存图景。杆子摸了摸怀里的银镯子,"长命百岁"的刻痕己经沾上了他的血。
笑声未落,母狼化作一道灰影扑来。
杆子的猎刀插进鬼子兵咽喉时,母狼也咬穿了对方手腕。动脉血喷在雪地上,人孩爬过去舔了一口,随即剧烈呕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