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雪轩内，苏念微对外界的喧嚣并非一无所知。
小桃虽然被严令不得外出，但总有消息灵通的小丫鬟，或是负责送饭的婆子，会带着敬畏又八卦的眼神，偷偷传递几句外面的风言风语。
“小姐，外面……外面都传疯了！说您是文曲星下凡呢！”小桃压低声音，又是激动又是惶恐，“还有人说，咱们侯府门口，好像多了些探头探脑的生面孔……”
苏念微坐在书案前，指尖无意识地着那本泛黄的《千家诗》，眉心微蹙。
消息传得如此之快，在她的预料之中，但也让她感到了更大的压力。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这个道理她太懂了。
王氏的禁足令，此刻看来，倒像是一层脆弱的保护壳。
她尝试着沉下心神，内视那方刚刚开启的文宫。
那是一片混沌初开般的空间，不大，却弥漫着温暖而纯净的乳白色雾气（才气）。雾气缓缓流淌，仿佛蕴含着某种生机和力量。
她能感觉到，自己的精神感知比以往敏锐了数倍，窗外落叶的声音、远处下人模糊的交谈，都清晰可闻。甚至，当她集中意念于那本《千家诗》时，那些熟悉的诗句仿佛都活了过来，字里行间流淌着微弱的光芒，与她文宫内的才气隐隐呼应。
“苟着？”苏念微自嘲地牵了牵嘴角。
这文宫一开，就如同一颗投入深潭的巨石，激起的涟漪早己超出了她所能控制的范畴。
王氏会如何应对？
侯爷父亲知道了又会是什么态度？
还有那些被惊动的京城势力……
她闭了闭眼，强迫自己冷静。
当务之急，是尽快熟悉和掌控这突如其来的力量，这是她安身立命的根本。
然而，她“苟”下去的想法，注定只是一厢情愿。
正院，王氏夫人的居所。
门窗紧闭，熏香的味道浓得有些呛人，却压不住室内沉闷压抑的气氛。
苏玉瑶跪坐在下首的锦垫上，眼圈红肿，显然是狠狠哭过一场。
她精心梳好的发髻有些散乱，一支赤金点翠步摇歪斜地插着，再无往日的精致。
她死死咬着下唇，指甲深深陷入掌心，身体因为极度的不甘和屈辱而微微颤抖。
王氏夫人坐在主位上，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她面前的书案上，摊着一张刚刚写就、墨迹淋漓的信笺，上面是簪花小楷，内容却字字沉重。
信是写给戍边在外的靖远侯苏正霆的。
“……事出突然，匪夷所思。三女念微，于府内小聚，偶得诗句‘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吟诵之际，竟引动天地异象，白光冲霄，满园寒梅顷刻怒放……经在场诸夫人辨识，确系开启文宫之兆，且其势……疑似首入立言境。”
“此事实在骇人听闻，妾身闻所未闻，恐有蹊跷。念微素来怯懦少言，不通文墨，何以能作此惊世之诗？更遑论一举叩开文宫，首抵立言？坊间己有‘仙人托梦’、‘妖邪附体’之妄言流传，于侯府清誉，于念微自身，皆非幸事。”
“妾身惶恐，己将其禁足听雪轩，严令府中上下封口，然流言如沸，恐难遏制。念微骤然得此‘奇遇’，心性恐难持重，若为奸人所惑，或恃才傲物，行差踏错，则祸福难料！”
“此事关系重大，非妾身一介妇人可决断。万望侯爷速速归京主持大局！念微身份特殊，其母林氏……亦需侯爷明察。府中上下，人心浮动，妾身心力交瘁，唯侯爷是瞻！”
信写到这里，王氏夫人搁下笔，长长吐出一口浊气，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
信中的措辞，可谓煞费苦心。既报告了事实，又强调了“蹊跷”和“隐患”，将苏念微的“骤得奇遇”与可能的“心性不稳”、“招致祸端”联系起来，更隐晦地点出了生母林氏可能存在的“问题”。
最后，将一切难题和责任，都推给了远在边关的丈夫，并急切地催促其回京。
这封信一旦发出，以军驿加急的速度，最多十日，靖远侯苏正霆就能看到。
王氏知道，丈夫对文修之事虽不甚精通，但绝对明白一个十西岁立言境意味着什么，更清楚此事对侯府可能带来的巨大冲击和……风险。
她需要丈夫的权威，来压制府内可能因苏念微崛起而失衡的局面，更需要丈夫来做出那个她无法、也不愿做出的决断，如何“安置”这个骤然拥有巨大力量、却不再受控的庶女。
封好火漆，唤来绝对心腹的管事，王氏夫人低声吩咐：“用最快的军驿，务必亲手交到侯爷手中！”
打发走管事，王氏的目光才落到下首依旧沉浸在巨大失落和怨愤中的女儿身上。
看着苏玉瑶那副失魂落魄、全无往日风采的模样，王氏心头一阵刺痛，随即涌起一股恨铁不成钢的怒气。
“哭！就知道哭！”王氏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刺骨的冰冷和严厉，“看看你这副样子！哪还有半点侯府嫡女的气度！不过是一个庶女走了狗屎运，得了点不知是福是祸的‘奇遇’，就把你打击成这样了？”
苏玉瑶被母亲突如其来的呵斥吓得一哆嗦，抬起泪眼朦胧的脸，委屈又怨恨：“母亲！她……她抢走了我的一切！那些赞美，那些目光，本来都该是我的！现在外面都在传她是什么文曲星！谁还记得我苏玉瑶？她凭什么……”
她的话语里充满了被夺走光环的愤懑。
“凭什么？就凭她那一首诗引动了天地才气！”王氏厉声打断她，眼神锐利如刀，“就凭她现在是个立言境的儒修！就凭她现在成了整个京城瞩目的焦点！这就是她现在的‘凭’！”
她站起身，走到苏玉瑶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一字一句，如同重锤敲在苏玉瑶心上：“收起你那无用的眼泪和嫉妒！你在这里自怨自艾，她在听雪轩做什么？在稳固境界！在熟悉力量！玉瑶，你给我听清楚，这个世界，终究是力量为尊！她现在有了力量，哪怕这力量来得蹊跷，那也是实打实的！你与其在这里哭诉不公，不如想想你自己！”
王氏的声音带着一种残酷的清醒：“你的琴棋书画，你的规矩礼仪，在真正的力量面前，不堪一击！她现在只是被禁足，一旦她彻底掌握了那力量，一旦你父亲回来……这侯府，还有你立足的地方吗？”
苏玉瑶的脸色瞬间惨白如纸，身体抖得更厉害了。
母亲的话，撕开了她最后一点自欺欺人的幻想，将血淋淋的现实摆在了她面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