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南天际压来的乌云终于吞噬了最后一丝残阳。千人黄巾带来的沉重阴影,不仅仅投射在屯堡夯土墙上,更沉沉地压在每个人心头。
堡墙高耸,却挡不住恐惧像瘟疫在流民间蔓延。外屯区集结的近千流民,如同惊涛骇浪前的沙丁鱼群,拥挤在冰冷的空地上。孩童饥饿的啼哭被强行压抑在母亲瘦弱的怀里,男人们眼中除了绝望,更多了几分原始的——那是饿狼濒死前磨牙舔爪的凶光。哨骑带回的敌军近逼消息,像一瓢冰水浇在刚燃起一丝劳作希望的火星上,瞬间熄灭。几个混在流民中、眼神毒蛇般的精瘦汉子,如同找到了腐肉的鬣狗,开始在人群中低语、推搡、煽动:
“看啊!官兵(他们故意扭曲)把咱们赶在外面等死!”
“墙里面的人吃着热饭睡着暖坑!咱们呢?就等黄巾来把咱们剁成肉酱!”
“跟他们拼了!冲进去抢粮食!抢棉衣!不抢就是等死!”
绝望与不公是最好的燃料。零星的口号迅速点燃了汹涌的怨气。
“对!冲进去!凭什么他们能活!”
“粮食!我们要粮食!”
人群开始骚动,如同被惊扰的马蜂群。哭喊、咒骂、推搡汇聚成一股混乱的洪流,从内向外围那道单薄的巡防队防线涌去!士兵们紧咬牙关,长枪如林指向躁动的人群,李典留在内屯的副队正李石头是个铁塔般的汉子,此刻也吼得声嘶力竭:
“退后!谁敢冲击防线!格杀勿论!”
刀刃的寒光短暂地镇住了一些人,但更多的人被身后的力量推着向前,防线摇摇欲坠!后方,简易木栅外,黄巾力士的号角声越来越近,夹杂着野兽般的咆哮!
堡墙上,刘玄目睹这内外交攻、危在旦夕的局面,心脏几乎要破腔而出。冰冷的恐惧攥住了他的咽喉。玄猫站在他肩头,颈毛如钢针般炸起,喉咙里发出低沉的、近乎雷鸣的“咕噜”声,金色的竖瞳死死锁定了流民潮中那几个刻意带节奏的身影。
“不能硬挡…会自相残杀…会崩溃…”徐庶的声音在刘玄耳边响起,同样带着紧绷的嘶哑,“必须…让他们为我们所用!把矛头一致对外!”
“如何用?!”刘玄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流民的疯狂推搡近在咫尺,防线己经出现了缺口!
“祸水东引?不,是燃薪共御寒!”徐庶眼中光芒急闪,“示敌以弱!示民以义!给他们一个必须同仇敌忾的理由!一个看得见的希望!点燃他们心中的血性!”
就在这电光火石的刹那!一支流矢带着凄厉的尖啸从堡墙外射入!它擦过徐庶的胳膊,狠狠钉在旁边的木柱上,箭尾剧烈震颤!
噗!
几乎是同一时间,一块不知是慌乱还是故意扔出的石块,穿过混乱人群的缝隙,狠狠砸在刘玄左额角!
“大人!”
“玄弟!”
惊呼声炸响!鲜血瞬间从刘玄额角涌出,蜿蜒流下,在他苍白的脸颊上拖曳出刺目的猩红!剧烈的疼痛让刘玄眼前一黑,但他死死咬住舌尖,没让自己倒下!
堡墙上下的所有目光,瞬间被那鲜血吸引!堡内士兵的惊恐和愤怒,堡外流民的刹那呆滞,所有人的动作仿佛都被那抹血色凝固了!
“大人中箭(箭矢)!大人被流民(石块)打了!”李大目凄厉的吼声几乎破音!
这画面,如同在滚油锅里投入了冰水!那抹顺着他脸颊流下的殷红,比任何话语都更有力量!
刘玄猛地抬手,不是捂伤口,而是狠狠抹去半边脸的鲜血,将那刺目的猩红染红了自己的手掌!他无视了徐庶和赵云要搀扶他的手,一步踏前,半个身子探出垛口!他左手高高举起,那只被自己鲜血染红的左手,在城头摇曳的火把映照下,如同握着一面燃烧的血旗!他的声音,用尽毕生的力气,压过了墙内墙外的所有喧嚣,带着受伤的嘶哑,却拥有一种令人心魄震颤的穿透力:
“屯堡的父老兄弟——!看看墙外!”
所有人的目光,不自觉地顺着那染血的手指,越过混乱的人群和即将崩裂的防线,投向漆黑一片的外围——那里,黄巾力士的咆哮清晰如同兽群,无数晃动的火把和兵刃寒光组成的死亡洪流,己迫近至百步之内!嗜血的杀意穿透了冰冷的夜风!
“黄巾贼来了——!他们要踏破我们的栅栏!杀光我们所有的人!抢走我们最后一口马肉汤!连锅里熬汤的碎骨头渣子都不会放过!杀光男人!淫辱女人!孩童当作两脚羊!”
刘玄的声音如同淬火的铁鞭,狠狠抽打在每一个流民的心上!他刻意描绘出的地狱图景,瞬间盖过了之前那些煽动者编织的“墙内富贵”的谎言!比起墙内可能存在的剥削,墙外那清晰可见的屠刀,才是真正的灭顶之灾!
“刚才!是黄巾贼的冷箭射伤了老子!”刘玄指着自己血淋淋的额头,又指向堡墙外那迫近的敌人火潮,“外面那帮豺狼,才是我们不共戴天的死仇!墙里面!外面!我们!所有人!都是他们砧板上的肉!”
他的目光如电,扫过下方混乱却开始出现动摇的人群,扫过那些眼神躲闪的煽动者,最后落在那几百名在防线缺口处准备誓死搏杀的巡防队士兵身上,尤其是队伍前那个年轻士兵脸上尚未干涸的泪痕(可能来自内屯家属的担忧)。
“巡防队的兄弟!你们想用身体挡住自己人?用自己的命去填豺狼的牙缝?!你们后面是谁?!是等着看你们死光的黄巾贼!”
李石头一愣,下意识地回头望了一眼那噬人的黑暗火光。
“不——!”刘玄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惊雷炸响,“拿起你们的刀枪!但不是对着自己饿得皮包骨头的父老乡亲!是调转过来!对着墙外!对着冲进来的豺狼!”
“你们——!”染血的手指猛地指向混乱的流民人群,指向那些茫然、惊恐却暂时被更巨大恐惧压制住怨气的面孔,“想活命吗?!想喝一口热汤吗?!想让你们的孩子媳妇不被糟蹋吗?!”
“想——!”沉默的人群中,猛地爆发出几个带着哭腔的嘶吼!那是内心最深处求生欲望的呐喊!
“想活命?!就给我站起来——!”刘玄的声音撕裂了夜空,每一个字都带着血和铁,“外面那帮禽兽!只认得刀枪!不认你怀里的孩子!更不认你是不是流民!栅栏破了,所有人都得死!我们所有人的家当,我们的命根子,那点可怜的口粮,都在里面这个圈子里!”
他染血的手指向脚下这片内屯区划出的临时地盘。
“这里!就是我们最后的生路!现在,谁他娘的愿意跟我刘玄一起,守在这道脆弱的栅栏后面?!用能找到的任何东西——石头!木棍!你扒地的锄头!砸烂外面那群畜生的脑袋!你们不是没力气!你们的力气被饿鬼偷走了吗?!拿出开荒时抡锄头的狠劲!拿出来!顶上去!”
“守住这条线——!”他猛地抽出身侧的长刀,刀光一闪,狠狠劈在旁边的木柱上,发出一声震人心魄的巨响!“守住!就能保住我们所有人最后一口活命的汤!保住一线希望!你们每一个人的力气!你们每一个人的命!在这里,都是有用的!顶上去!挡住他们!我刘玄!带着所有堡内的兄弟!和你们站在一起!死,也死在一块!流尽最后一滴血!也绝不让他们再踏进半步!死,也要像个站着的人!像个护着妻儿爹娘的汉子!敢不敢——?!”
“敢——!”这一次,吼声不再是个别,而是如同压抑的火山轰然爆发!从巡防队士兵的口中,从流民人群中那些尚有血性的汉子口中,从饿得站不稳却抱起石块的少年口中!那因恐惧而熄灭的双眼,燃起了被压迫到极致后爆发的血性之火!
李石头第一个反应过来,他猛地转身,双目赤红,用尽平生力气嘶吼:“调头——!长枪!对准外面——!兄弟们!守住这条命线!杀贼——!”整个巡防队的枪阵瞬间齐刷刷调转!冰冷的枪尖不再指向同胞,而是对准了那越来越近的死亡阴影!
“跟他们拼了!”一个穿着破草鞋、之前还在推搡防线的大汉,眼中凶光乍现,猛地弯腰抱起一块人头大的石头,吼叫着冲向木栅的缺口!“想抢老子的命!先啃碎这块石头!”
“砸死这帮畜生!”
“别推了!捡家伙!杀贼!!”
“我的锄头呢?!在哪?!”人群中爆发出惊人的转变!混乱推搡的队伍瞬间重组!妇女和孩子被推挤到相对安全的内部,无数双手伸向地面,抓起冰冷的石块、折断的木棍、丢弃的木锤、锋利的草叉……甚至有人将身上仅有的破棉袄撕下布条缠绕在手上充当拳套!他们不再冲向堡墙,而是在巡防队组成的骨架后面,在内屯区那道摇摇欲坠的木栅栏前,用身体和能找到的一切工具,迅速堆叠起一道杂乱无章、却充满原始力量与决绝意志的“人肉工事”!
“快!把白天拉回来的原木顶到栅栏后面!”
“石块!搬到木栅后面堆起来!”
“没家伙的!多捡石头!运给前面!”
“李大目!”刘玄吼道,“记功!运石固防一人加两分!垒木固栅加三分!击中黄巾贼者!见血算一功!战后论功行赏!分粮分房!现在!给我顶住——!”
绩效!粮食!生存的希望!此刻与拼死守护家园的血勇前所未有地高度统一!
就在此时!
轰——!
木栅外围的壕沟己被黄巾力士用同袍尸体强行填平!那名魁梧如熊、浑身披甲、手持车轮板斧的黄巾力士头目,狞笑着,带着一股令人窒息的腥风,如同攻城锤般狠狠撞在木栅上!粗大的木柱发出断裂的呻吟!他身后的力士如同嗜血的群狼,怪叫着猛扑缺口!
“顶住——!”李石头青筋暴跳,带着数名长枪手狠狠刺出!枪尖撞上板斧溅起火星!
“砸!”就在那瞬间,数不清的石块、木槌、破陶罐,带着流民积压的恐惧与愤怒,劈头盖脸地从缝隙中、从人墙头顶狠狠砸向正在涌入的黄巾力士!
噗!哗啦!哎呀!
惨叫声响起!冲在最前的黄巾力士猝不及防,顿时被砸得头破血流!冲势一滞!
混乱中,那个怀抱石块的流民大汉,趁着一个力士被木槌砸得趔趄,竟猛地从缝隙挤出去,狠狠一石头砸在对方头盔上!
咚!如同敲响破锣!
“呃啊!”那黄巾力士口鼻喷血,轰然倒地!
“好!!”城墙上下齐声爆吼!士气大涨!
“稳住!枪手刺中下盘!其他人砸!扔!”李石头狂吼指挥!
狭窄的栅栏缺口,瞬间变成了血肉磨盘!巡防队的长枪是骨架,流民的人潮和石雨是血肉!枪刺!石头砸!甚至有人用草叉刺!用牙齿咬!所有能动的东西都成了武器!
“我的脚!”一个流民少年投石时被黄巾的刀光扫过脚踝,鲜血首流。
“拖回来!后面妇人顶上!纱布!快!”徐庶己亲自冲到阵线后,组织起妇孺充当起了临时救护和后勤补给!熬好的马骨汤被一桶桶提上来!冒着微弱的热气,散发着的香味!分给那些砸石砸得虎口崩裂、力竭虚脱的人!不是为了填饱肚子,是为了告诉他们——希望还在!力竭者灌一口滚烫的汤,红着眼睛再次抱起石头!
箭矢从堡墙上呼啸而下,精准地射向试图从侧面攀爬栅栏的敌兵!
刘玄站在垛口,亲手接过一张硬弓!他深吸一口气,瞄准了下方那个挥舞巨斧、试图再次撞毁栅栏的黄巾头目!
玄猫不知何时又回到了他的肩头,金色的眼瞳在黑夜中如同两盏小小的明灯,死死锁定着战场。它似乎能感应到刘玄凝聚的意志和杀意。
嗡——!
弓弦震响!淬火铁箭撕裂空气,在刘玄强大的意志催动下,如同长了眼睛般,精准地射向那头目因咆哮而大张的口中!
“呃……”头目的狂笑戛然而止!眼中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恐!箭头从他后颈穿透而出,带出一蓬血雨和碎裂的喉骨!他如同被抽掉脊柱的熊罴,巨大的身躯轰然倒地!连带着那把令人胆寒的巨斧也砸落尘埃!
“头…头目死了!”不知谁用黄巾语喊了一声!
如同一盆冰水浇在烈火上!外围的黄巾力士攻势瞬间一滞!恐惧像瘟疫般蔓延!
“杀贼!”李石头抓住机会,长枪如龙探出,瞬间刺穿一个因惊愕而动作迟缓的力士胸膛!
“杀——!” 排山倒海的吼声从人墙工事后响起!流民的斗志被彻底点燃!他们不再是任人宰割的羔羊,而是化身为守卫家园的战士!石块如雨点般更加密集、更加凶猛地砸向溃退边缘的敌人!
栅栏前,黄巾力士丢下一地尸体,在混乱的呼号和巡防队与流民的合力反扑下,狼狈地开始后退!
“挡…挡住了?”李大目站在刘玄身边,看着下方那道由鲜血、石头、木棍、怒吼和滚烫意志组成的“铁壁”,不敢置信地喃喃自语。虽然阵线前仍有流民受伤(主要是砸落扭伤或碰撞擦伤),血流了一地,但奇迹般地,无一人阵亡!巡防队依托人墙工事,也保住了大部分战力!
刘玄放下弓,额头伤口在冷风刺激下阵阵剧痛,但他的眼中却燃烧着前所未有的神采!他望着下方那张由无数惊恐、愤怒、最终化作同仇敌忾之火的流民组成的、混杂却坚固无比的血肉防线。
玄猫轻轻蹭了蹭他染血的脸颊,金瞳微眯。
墙外的黑暗深处,黄巾大营方向突然传来一阵剧烈的骚乱和更响亮的喊杀声!火光冲天!是李典的死士终于动手了!
“稳住!”刘玄声音嘶哑却穿透战场,“豺狼未退!坚持住!我们的援军(指焚粮引起的混乱)打响了!天亮之前!守到天亮就是活路!”
“血未流尽!人还在!家就还在!守——!”他举起那把染血的刀,指向东方隐约透露的鱼肚白!
“守——!!!”
回应他的,是墙内墙外,数千人汇聚而成的、气壮山河的怒吼!这声音不再是恐惧的哀嚎,而是烈火煅烧后、不屈命运的铁血宣告!一面无形的、由无数微弱求生意志与冰冷武器共同铸就的血色铁壁,在黎明前的至暗时刻,赫然成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