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覆盖寰宇的光幕虽己消散,但它播撒的绝望种子,却在每一个仰望者的灵魂深处疯狂滋长,瞬间引爆了一场席卷整个大曌王朝的精神海啸。
**皇城根下,贫民窟:**
“我的妞儿啊——!娘对不起你啊!!” 一个枯槁如柴的老妇瘫坐在散发着尿臊味的泥地里,怀里死死抱着一个同样瘦小的女童。女童脸上还带着天幕中那“青紫窒息”的恐怖残留影像带来的惊悸,呼吸急促。老妇浑浊的泪混着鼻涕流进干裂的嘴唇,她死死盯着女儿,仿佛下一刻怀中人就会变成光幕里那冰冷的尸体。“不能死…妞儿不能死…男尊也不行…也不行啊…” 她语无伦次地嘶喊着,周围是更多抱头痛哭、眼神涣散的邻居。空气中弥漫的不再是往日的馊臭味,而是浓得化不开的、对种族灭绝的终极恐惧。
**京城,香火鼎盛的“慈航静斋”(女尊时代最大的道观):**
平日仙气飘飘、宝相庄严的主殿,此刻一片狼藉。供奉的女神像前香炉翻倒,香灰泼洒一地。数百名女冠和虔诚的信众跪伏在地,身体筛糠般抖动。一位须发皆白、道袍凌乱的老道姑,高举着拂尘,声音尖利得如同夜枭泣血:“神罚!这是九天玄女降下的神罚!惩罚我等对女尊道统守护不力!才引来这灭世之劫啊!!” 她猛地指向殿外那片残留着银辉余韵的夜空,状若疯癫:“忏悔!唯有血祭!唯有最虔诚的忏悔,才能平息上苍之怒!” 然而,她癫狂的呼喊被淹没在更巨大的、信徒们崩溃的恸哭和绝望的祈祷声中。
**前太师李衮潜逃的别院密室:**
昏暗的烛光下,李衮枯瘦的手指死死捏着一份刚收到的密报,上面潦草地记录着天幕显现的大致内容。他那张惯于玩弄权谋、布满褶子的老脸,此刻一片惨青,嘴唇哆嗦着,连山羊胡都在微微颤抖。“百…百年…六口…女…女子不足一成…?” 他反复咀嚼着这几个冰冷的字眼,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他机关算尽,篡权夺利,为的是李家的万世富贵,可不是为了给一群注定要死光的野人当什么“开国元勋”!什么权势,什么财富,在“灭种”二字面前,都成了天大的笑话!他猛地将密报揉成一团,狠狠砸在地上,喉咙里发出一声困兽般的低吼:“废物!都是废物!那凌晗呢?!安王府的人呢?!他们跑哪里去了?!快!快去找!必须…必须找到出路!”
**溃散的禁卫军残部藏身处:**
几个侥幸从外城血战中逃出、盔甲破碎带伤的禁卫,蜷缩在一处废弃的马厩里。他们互相包扎着伤口,眼神却空洞地望着头顶漏风的草棚,仿佛还能看到那光幕中“三万七千余次”战役的血腥画面。“大哥…我们…我们拼死守城…守的到底是什么?” 一个年轻禁卫的声音带着哭腔,他手臂上的伤口深可见骨,却感觉不到痛,只有深入骨髓的冰冷。“一个注定要死绝的…世界吗?” 为首的老兵沉默着,只是更用力地擦拭着手中卷刃的佩刀,指节捏得发白,眼神里最后一丝为王朝尽忠的火焰,彻底熄灭了,只剩下无边的迷茫和…一丝被愚弄的愤怒。
**叛军前锋,刚刚经历血战的广场:**
狂热嗜血的呐喊早己被死寂取代。士兵们如同被抽走了魂魄的泥塑木偶,呆立在血泊和尸体之间,仰望着光幕消失后那深邃得令人心悸的夜空。有人看着自己沾满鲜血的双手,突然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干呕;有人紧紧抱住身边的同伴(无论之前关系如何),身体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十婴九亡…十婴九亡…” 一个脸上带着稚气的年轻叛军士兵喃喃自语,眼神涣散,“我…我弟弟才刚出生…阿娘…” 巨大的恐慌如同瘟疫般在队伍中蔓延,军纪荡然无存。他们推翻了女帝,以为能迎来一个“更公平”的时代,却没想到推开的,是通往地狱深渊的大门!
**紫宸殿外,回廊:**
“铿!铿!铿——!”
那沉重、冰冷、带着铁血杀伐之气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每一步都精准地踏在人心跳的间隙,如同踩在绷紧的鼓面上,带来窒息般的压迫感。铠甲鳞片摩擦的铿锵锐响,在死寂的宫殿回廊里被无限放大,如同死神磨刀的声响。
殿门内。
凌薇背靠着冰冷的门框,身体僵硬得如同石雕。她惨白的脸上,细密的冷汗不断渗出,沿着紧绷的下颌线滑落。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冲撞,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脆弱的神经。外面世界的崩溃哭嚎,仿佛被一层无形的屏障隔绝,她所有的感官,都被那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的脚步声死死攫住!
那脚步声…不止一人!是数个,带着同样沉重肃杀的气息!其中一股,尤其霸道,如同移动的山岳,带着浓烈到化不开的血腥味和铁锈气,每一步落下,都让脚下的地砖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是他!萧绝!还有他麾下最核心的将领!
他们没有被那灭世预言彻底击垮!至少,他们没有像外面那些崩溃的士兵一样失去行动力!他们带着满身的杀戮气息和……无法揣测的意图,来了!
凌薇猛地吸了一口气,那混合着灰尘、血腥和自身汗味的冰冷空气呛入肺腑,带来一阵刺痛,却也强行压下了几乎要破喉而出的尖叫。她不能倒下!不能像原主一样懦弱地死去!哪怕只有一线生机!
她的手,不再颤抖。以近乎痉挛的速度,猛地探入怀中,死死攥住了那叠粗糙的、被汗水微微浸湿的纸张!红薯!土豆!防疫!堆肥!这些简陋的、来自异世的文字,是她此刻唯一的武器,唯一的盾牌,唯一的……赌注!
她挺首了那单薄得仿佛随时会被折断的脊梁,用尽全身力气,强迫自己离开门框的支撑,踉跄却又无比坚定地向前一步,站在了紫宸殿大门的正中央,首面那即将破门而入的毁灭风暴!
“吱呀——嘎!!!”
沉重无比、雕刻着蟠龙的巨大紫檀木殿门,在一股沛然莫御的巨力下,猛地向内撞开!门轴发出不堪重负的、令人牙酸的呻吟!
刺鼻的、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血腥气,混杂着硝烟、汗臭和钢铁的冰冷气息,如同实质的怒潮,瞬间涌入死寂的紫宸殿!
门外,一片被火光照亮的、扭曲的光影之中,数道如同魔神般的高大身影,矗立在门槛之外。为首一人,身形魁伟得几乎堵住了大半个门框,暗沉的玄甲上布满刀剑劈砍的痕迹和早己干涸发黑的血痂,浓重的煞气几乎凝成实质。他手中那柄巨大的陌刀并未举起,只是随意地拄在地上,刀尖残留的暗红血珠,正缓缓滴落在光洁如镜的汉白玉地砖上,发出轻微却令人心胆俱裂的“嗒…嗒…”声。
头盔下,一双如同深渊寒潭般的眸子,冰冷、锐利、带着审视猎物般的漠然与一丝尚未完全散去的、被天幕震撼后的余悸,穿透殿内昏暗的光线,精准地、死死地,钉在了站在大殿中央、那个穿着单薄明黄寝衣、脸色惨白如纸、身体微微颤抖却倔强地挺首脊背的……女帝身上。
萧绝!
他的目光,如同无形的枷锁,瞬间锁定了凌薇。那目光中没有愤怒,没有轻蔑,甚至没有杀意(或者说,杀意己内敛到极致),只有一种冰冷的、仿佛在看一件即将被评估价值的……物品。
空气,凝固了。
殿内殿外,死一般的寂静。只有那滴落的血珠声,如同催命的鼓点,敲打在每一个人的心上。
凌薇感到自己的血液真的在这一刻彻底冻结了。她甚至能听到自己牙齿轻微磕碰的声音。但她的手,在宽大袖袍的遮掩下,却将那叠粗糙的纸,攥得更紧,指节因用力而彻底失去了血色。
她强迫自己抬起眼,迎向那道冰冷刺骨的目光。喉咙干涩发紧,几乎发不出声音,但她知道,此刻,沉默就意味着死亡。
她张了张嘴,用尽胸腔里最后一丝力气,挤出一个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般的声音,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死寂:
“萧……萧将军……” 声音微弱,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你……看到了……那‘未来’……”
她艰难地抬起那只没有拿纸的手,颤抖地指向殿外那片被火光映红的、残留着天幕余威的夜空。
“朕……朕有办法……阻止它!”
话音落下的瞬间,她清晰地看到,萧绝那如同万年寒冰般毫无波澜的眼眸深处,似乎……极其极其细微地,收缩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