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日记中的幽灵列车
俄罗斯冬天的夜,是一个冰封的坟场,寒冷且荒凉。
寒风像裹着冰碴的锉刀,撕扯着怀礼辉栖身的这间老旧的木屋。缝隙里挤进来的寒气在粗糙的木板上远处凝成一层白霜。
屋中央,一个取暖炉苟延坚强的吞吐着红色火苗,在小木屋方寸之地圈出一小团稀有的暖意,映得怀礼辉坐在火炉前的影子巨大而扭曲,在木屋的墙壁上晃动。
怀礼辉面前的箱子上,摊开放着那本从非洲军团士兵箱子里挖出的日记,纸张泛黄发脆,边缘由于被火炉不断烤干水分显得卷曲,散发出一丝浓重的樟脑和岁月尘埃混合的呛人气息。
一本厚厚的《德语汉语双译词典》压住了日记本的另一角。怀礼辉戴着露指的战术手套,执着地、笨拙地在一个个扭曲的德文花体字母和词典方块字之间来回移动,这种事情他暂时不想让别人知道,只能自己尝试性的翻译士兵日记本里的内容。
“……Sonderfracht (特殊的货物)…… Geleitzug ‘Frost’ (寒霜护航队)……”怀礼辉低声咕哝着,低沉而又饱含磁性的声音,还没来得及传出木屋,就被屋外呼啸的风声轻易吞噬,像投入深渊的小石子。
疲惫感汹涌袭来,今天己经完成了自己定下的训练,但是这是那神奇的能力的代价,是念力空间深处那一根根冰冷金条无时无刻的提醒。
他下意识地用指关节狠狠的抵住突突狂跳的太阳穴,然后习惯性的自己的耳垂,耳垂边缘是子弹擦过留下的微凸疤痕,触感粗糙而真实,勉强将他从困倦的泥沼里拉回。
日记的字迹越到后面越显潦草、狂乱,仿佛书写者被巨大的恐惧攫住,笔尖蘸着绝望的墨水。
1942年1月15日(嗯,这是日期),突尼斯港(对,突尼斯和港口,词典上是这个意思)。
该死的命令!卸下该死的沙,装上该死的箱(啧啧啧,这个德国佬元气听众的啊。)!‘瓦尔基里亚的眼泪’(是这个意思吗?)?
狗屎的名字!鬼知道里面是什么!奥托中校(Oberstleutnant Otto,这是个人名,不用翻译省我事了。)亲自押送,脸比地中海的乌云还沉……(这是形容天气还是形容人,从日记里的说法应该是形容人吧。)
“1月22日,墨西拿海峡。 风暴来了!……有人吐得昏天黑地,奥托中校?他像尊石像杵在舱门口,盯着风暴,眼神……像死人……”
“2月3日,这该死的意大利泥潭! 这里的铁路像被巨人踩过的烂肠子一节一节的!‘寒霜’走走停停。游击队该死的地雷……昨晚又报销了一节平板车。奥托中校生气的咆哮能把火车车顶掀翻!他眼睛里充满了压抑的绝望,我想如果完不成任务,他大概会被枪决吧。”
“2月18日,苏联布良斯克森林边缘。这里的天气真冷!骨头缝里都像结了冰似的!雪没完没了的下。该死的游击队!神出鬼没!‘寒霜’像条受伤的蛇,在铁轨上爬……奥托中校越来越沉默,总擦他那把令人垂涎的镶象牙的鲁格……‘瓦尔基里亚的眼泪’绝不能有失! 命令!命令!命令!又是踏马的命令!”
怀礼辉在自言自语的艰难翻译中,猛地顿住手指,冰凉的指尖死死抠在“瓦尔基里亚的眼泪”这几个被用力描画、几乎戳破纸背的德文字母上,这是关键词!
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擂动,撞击着受过手术的胸口。他仿佛能透过这发黄的纸页,听到七十年前那列代号“寒霜”的幽灵列车,在苏联布良斯克的风雪与密林中沉重喘息,车轮碾过冻僵的铁轨,发出不祥的呻吟。
奥托中校……象牙柄鲁格!那个在T-60坦克里发现的、戈林亲制的奢侈品!线索如同黑暗中亮起的磷火,瞬间串联!
日记本被急切地翻过几页,纸张发出低沉的脆响。
“2月2X日(日期被污渍模糊)……我们又遇到了伏击!天杀的!树林里喷出火舌!铁轨在不远处爆炸! 尖叫!燃烧!……混乱!奥托中校……他疯了!他命令汉斯(Hans)把那批货物连同火车以最快速度冲上了冰面,然后对冰面进行爆破,雪太大!下午,苏联红军像麦子一样倒,汉斯死了!就在我眼前!血溅在雪上,那么红,火车最终沉入了水底,轨道也在爆破中消失的无影无踪。我们还剩下120多人。”
字迹在这里剧烈地扭曲、颤抖,大团深褐色的污渍晕染开,像干涸的血,也像绝望的泪。
“……奥托中校拿下我的士兵牌!扒了我的外套! 他把他那身漂亮的军官皮……塞给我!用枪指着我命令我穿上!他……他换上了那身沾血的士兵服!把‘他的箱子’紧紧抱在怀里……像抱着情人!他的另一个箱子……他让我贴身带着……然后……跑!往森林深处跑!吸引那些魔鬼!他说……‘瓦尔基里亚的眼泪’绝不能落入俄国佬手里!另一个箱子……比他的命还重要!除了我,其他人都死了,我在他看来是一个在合适不过的替死鬼”
“他推了我一把……力气大得像熊! ‘跑!士兵!为了元首!’……我跑了……背后是枪声……还有……奥托中校的咆哮?还是惨叫?风雪太大了……我听不清……听不清……”
日记戛然而止。最后一页的空白处,只有几个用铅笔反复描画、力透纸背的单词:“Kalt…… So kalt…… (冷……太冷了……)幸好我知道箱子的密码,他的衣服里也有开锁的钥匙,我把他的便服衣物全都丢了装上了我的东西,然后穿上从一个死去的红军身上脱下来的军装。接下来就是回德国。他太自以为是了,想让我当他的替死鬼,下地狱去吧!”
“我被红军的包围圈包围了!我回不去了!我向主发誓,我没有杀过一名苏联人,我也没有残害过过任何人!我想回家!我可怜的妻子汉娜,我心爱的小女儿卡特琳,我可爱的还在吃母乳的儿子克里斯托夫,我好想你们!我想你们,我爱你们,我没有背叛国家,我也没想伤害任何人,我是被迫的卷入了这场战争!身上的食物己经吃完了,如果这本日记有幸重见天日,请帮我转告我的后人,我是一个正首的人,希望他们也能做到。”
“卢卡斯·施泰因 3月3日 1942年”
怀礼辉重重地靠向冰冷的原木墙壁,闭上眼,深深地、颤抖地吸了一口气。肺里灌满了木屋腐朽的霉味和汽油炉子燃烧的浊气,却压不住那股从字里行间穿透时空、扑面而来的硝烟、血腥与刺骨的绝望。头痛如同涨潮的海啸,凶狠地撞击着他的神经堤岸。
他全明白了。
代号“寒霜”的幽灵列车,从灼热的北非沙漠,穿越狂暴的地中海,碾过意大利的泥泞,最终驶入了布良斯克这片冰封的死亡森林。它运送的“货物”,代号“瓦尔基里亚的眼泪”——一个被纳粹高层赋予如此诡异代号的秘密。
伏击发生了。地狱般的混乱中,押运的最高指挥官,那个拥有戈林定制象牙鲁格的奥托中校,做出了冷酷而精明的选择。
他需要一个诱饵,一个足够吸引追兵注意力的活靶子。他选中了这个日记的主人,一个普通的非洲军团士兵。他粗暴地扒下士兵的军服换上,伪装成一名溃兵。
同时,他将自己视若生命的“私人宝箱”——里面装着那支象征身份地位的象牙鲁格、他的荣耀勋章、他最后的体面——紧紧抱在怀里。而那个承载着最高机密任务的“货物箱”以及列车,代号“瓦尔基里亚的眼泪”,则被他命令深藏于冻土之下。
然后,他用力推开了士兵,让士兵抱着他的“私人宝箱”,一头扎进了风雪弥漫的森林深处,吸引着游击队的追捕。
他成功了。他逃到了T-60坦克所在的那片区域附近。然而,命运并未眷顾这位狡黠的军官。一颗流弹,或者一次意外的遭遇,终结了他的逃亡。
他倒下了,尸体或许被风雪掩埋,或许被野兽拖走,不知所踪。而他视为珍宝的“私人宝箱”,则落入了追击而至的苏军士兵手中,最终被带回了那辆成为他们铁棺材的T-60坦克里,然而那辆T60坦克也是被命运开了一个玩笑,先是误入了一处坦克陷阱,成员还没来得及爬出来,就被飞来掩护德军的轰炸机丢下的炸弹掩埋的严严实实。
那个被埋下的那批“货物箱”以及火车,代号“瓦尔基里亚的眼泪”,则在这片森林的冻土下,伴随着日记主人的逃亡与死亡,彻底失去了踪迹,如同沉入冰海的幽灵。
“这个奥托中校真是玩了好一手金蝉脱壳……”怀礼辉的声音干涩,带着冰冷的嘲弄,“奥托中校……你保住了你的‘情人’,却把真正的‘瓦尔基里亚的眼泪’永远留在了这片冻土里……值得吗?还真是应了那句: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
“啪嚓!”
木屋中,火炉里的木柴传出声响,怀礼辉浑身一僵,所有线索串联了起来,结果让人确实有些心惊。
怀礼辉的目光重新落回那本摊开的、仿佛散发着名为思念气息的日记本上。“瓦尔基里亚的眼泪”……这个名字像冰锥一样刺进他的脑海。
这绝不仅仅是一批普通的军需物资。奥托中校宁可牺牲所有士兵的生命作为诱饵,也要确保它的“消失”。这背后隐藏的分量,足以压垮任何试图窥探的灵魂。
这东西,不能见光!至少现在不能!等到一切尘埃落定之后,他得把这本日记送回德国,这个卢卡斯·施泰因的后人手中去。
怀礼辉的眼中闪过一丝决绝。而他不再犹豫,伸出带着战术手套的手,小心翼翼地合上那本承载着太多死亡与秘密的日记本。泛黄的纸页发出最后一声微弱的叹息。随即,他屏住呼吸,精神高度凝聚,意识沉入大脑深处那片奇异的空间。
金色的脉络在虚无中缓缓流淌、搏动,构成一个稳定区域。这是他吸收黄金后获得的能力,一个绝对私密、无法被任何物理手段探查的异次元空间。里面静静地悬浮着几样东西:那本被橡皮筋五花大绑的《俄语从零开始学》,一个鼓鼓囊囊的战术背包,还有一些以备不时之需的高热量压缩饼干、水和武器枪支弹药。
意念集中在那本德军日记上。
“收!”
念头一起,手中的日记本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下一秒,它己稳稳地出现在那片金色的异空间之中,悬浮在《俄语从零开始学》的旁边。
怀礼辉从椅子上站起身,走到那扇结满厚重冰霜、布满裂纹的小窗前。他用手背抹开一小块透明的区域,目光穿透狂暴的雪幕,死死投向森林深处,投向T-60坦克沉眠的方向,投向那个埋藏着“瓦尔基里亚的眼泪”的未知坐标。
风雪模糊了一切。只有无边的、翻滚的白色,吞噬着天与地的界限。
“瓦尔基里亚的眼泪……”怀礼辉的嘴唇无声地翕动,呼出的白气瞬间在冰冷的玻璃上凝成霜花,又迅速被狂暴的风雪气息抹去。这几个冰冷的字眼像淬毒的冰棱,深深扎进他的意识深处。
奥托中校那绝望的嘶吼、日记主人被扒下军服时的惊恐、游击队员在风雪中喷吐的火舌……无数破碎的画面裹挟着硝烟与血腥味,在怀礼辉的脑海里疯狂冲撞。
那本日记己然封存于绝对隐秘的异空间,但“眼泪”的诅咒却如同挣脱束缚的幽灵,彻底缠绕上了他。它不再仅仅是冻土下的一个坐标,一个代号。它成了一份浸透鲜血的契约,一个由七十年前的亡魂亲手递来的、滚烫的潘多拉魔盒。
不能停下。线索就在这里,在这片被暴风雪彻底统治的死亡森林里。
他猛地转身,扑到那张充当桌子的沉重弹药箱前,布满冻疮和裂口的手粗暴地拂开散落的词典和笔记,露出下面那张沾满泥点、边缘磨损严重的布良斯克局部军事地形图。
地图是阿列克谢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淘换来的旧货,上面用不同颜色的铅笔和油性记号笔标注着密密麻麻的符号:倒伏的巨树、可疑的弹坑、废弃的窄轨铁路路基、猎人小屋的位置……还有几个用醒目的红圈标记的、他之前发现重要物品的地点——T-60坦克的位置,工兵铲阵列的位置,以及那个非洲军团士兵箱子的埋藏点。
三个红圈,在粗糙的图纸上构成了一个不规则的三角区域。
怀礼辉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地图中央那片被三角区域覆盖的、代表着茂密针叶林和复杂丘陵地带的等高线。他的手指因寒冷和用力而颤抖着,沾着泥污的指甲重重地点在代表T-60位置的红圈上。
“奥托中校在这里……被击毙……”他的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冻僵的肺腑里挤压出来。
指尖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猛地划向东南方,落在那片代表复杂丘陵和沟壑的密集等高线上——那里正是非洲军团士兵箱子被挖出的位置。
“他在这里……埋下了‘眼泪’!”指甲几乎要戳破地图的纸质。
接着,他的手指沿着一条几乎被岁月抹平的、用虚线标注的旧铁路支线痕迹,艰难地向东北方向移动。这条虚线,断断续续,最终消失在代表大片沼泽湿地的蓝色阴影边缘。他的指尖停在了虚线消失前最后一段相对清晰的位置,那里靠近一片标注着陡峭岩壁的符号。
“……而‘寒霜’列车……是在这里……遭遇的伏击!”怀礼辉的指尖狠狠顿在那个点,仿佛要将地图戳穿。
三个点。一个军官的终点,一个秘密的起点,一场惨烈伏击的发生地。它们在地图上构成了一条扭曲而清晰的路径,指向一个令人心悸的核心——那片被三角区域覆盖的、地形最为复杂险恶的森林腹地!
“就在这三角的中心……”怀礼辉低声自语,干裂的嘴唇开合间带出丝丝白气,眼神锐利如刀,穿透地图,仿佛要刺入那片被暴风雪彻底封锁的未知,“‘瓦尔基里亚的眼泪’……就在这片林子的心脏里埋着!”
一股难以遏制的战栗顺着脊椎窜上,并非全然源于寒冷。那是猎手终于锁定猎物巢穴时的兴奋,必须去看看!立刻!
这个念头如同燎原之火,瞬间压倒了一切疲惫、寒冷和剧痛。他扯过沉重的防寒斗篷裹在身上,动作因急切而显得有些粗暴。最后,怀礼辉拿起那台老旧的五菱面包车的钥匙,天线在昏暗的光线下微微晃动。
推开木门,狂暴的风雪如同等候多时的白色巨兽,瞬间裹挟着刺骨的寒意和冰粒子扑了进来,瞬间打透了单薄的伪装斗篷。
怀礼辉毫不犹豫,一步踏入风雪炼狱。木门在他身后被狂风狠狠摔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瞬间被淹没在风雪的怒号中。
他依靠着记忆和强大的方向感,开着装上防滑链的面包车在混沌的风雪中艰难地朝着地图上那个三角区域的中心点跋涉。念力感知如同风中残烛,在疲惫和恶劣环境的双重压制下,范围被压缩到可怜的周身5米左右。
不知走了多久,时间在无边的白色混沌中失去了意义,怀礼辉的小面包车抵达了自己的预定地点慢慢的转起蚊香圈来进行搜索。就在怀礼辉感觉体力即将耗尽,双眼沉重的几乎睁不开!但是自己的精神探测猛地传来反馈!
嗡——!嗡——!
心脏跳动的声音穿透风雪的咆哮,清晰地刺入耳膜!
怀礼辉浑身一震,猛地停住面包车穿好衣服带上防寒面罩跳了下来。他立刻伏低身体,单膝跪在深雪中,将带着手套的手死死压向雪下。脑海里传来的感觉强到了顶点!强烈的金属反应信号!
不是零散的弹片!不是废弃的铁罐!这信号源庞大、规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致密感!如同……沉睡在地下的钢铁巨兽!
“找到了?!”狂喜如同电流瞬间击穿疲惫和寒冷!怀礼辉的心脏狂跳起来,几乎要冲破胸腔。他强忍疲惫,将念力感知提升到极限,无形的精神丝线艰难地刺入脚下的冻土和积雪。
意识穿透冰冷的阻隔。在深度大约两米的位置,一个巨大而清晰的金属轮廓,如同蛰伏的史前巨兽,悍然撞入他的感知范围!
冰冷!钢铁的冰冷!巨大!远超他之前发现的任何坦克残骸!那轮廓……长条状,带着棱角分明的转折……像一节……火车车厢?!
不!不是车厢!感知继续向下、向两侧延伸……是铁轨!不止一条!是扭曲断裂的、深深嵌入冻土的铁轨!而那庞大的金属轮廓,正沉重地压在扭曲的铁轨之上!如同一条被斩断的钢铁巨蟒!
怀礼辉的呼吸骤然停止!念力感知中,那庞然大物的轮廓越来越清晰。碎裂的木质车板(是闷罐车?),扭曲变形的金属框架,还有……车厢内部,大量散落的、同样散发着强烈金属信号的、大小相对统一的箱体轮廓!
“寒霜!”两个字如同惊雷,在他被风雪和剧痛充斥的脑海中炸响!是那列幽灵列车的残骸!是“瓦尔基里亚的眼泪”最后安息(或是毁灭)之地!
远处,一声悠长而苍凉的狼嚎,穿透风雪的帷幕,如同为这场跨越时空的寻觅,吹响了第一声苍凉的号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