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雪鸮”的机场见闻
莫斯科国际机场的贵宾通道,光洁得能照出人影的大理石地面,无声地吞噬着李宏的行李箱滚轮的噪音。
机场空气里弥漫着昂贵的香氛和中央空调恒定的暖风,与一身普通工人穿着的李宏显得格格不入。此时的李宏他就像一个误入精密仪器内部的顽固的砂砾,浑身都非常不自在。
李宏的身上那件穿了不知道多少年、洗得发白的旧羽绒服,就是他此刻最大的违和源。而脚上那双沾着深圳工业区特有灰色泥点的旧工装靴,每一步落下的脚印,都让李宏他觉得是在玷污艺术品的犯罪。
李宏死死攥着一个因为装了太多东西而鼓胀得快要裂开的黑色尼龙工具包,工具包由于太重,勒得他指节发白,仿佛那是他在这个陌生奢华世界里唯一能抓得住的锚点。
额头上那道因常年佩戴VR头显压出的深红凹痕,在通道顶部明亮得晃眼的射灯下,显得格外刺目。
“请问您是李宏先生吗?”一个声音响起,标准、清晰、带着教科书般的普通话以及一丝俄语腔调。
声音的主人是一位穿着笔挺深灰色制服的中年男人,整齐的制服熨烫得没有一丝褶皱,银色的冬宫博物馆徽章在领口熠熠生辉。
他身后站着一位穿着同样一丝不苟的年轻人,两人站姿如同两棵挺拔的白桦树,目光平静地扫过李宏,在他额头那道压痕和因常年高频操作摇杆在李宏右手拇指关节处磨出的厚厚老茧上停留了半秒。
随后两人便互相对视了一眼,微微点了点头,确认眼前的男子就是此次护送任务的目标。
李宏喉咙发紧,只是僵硬地点了点头,鼻腔里发出一声含糊的“嗯”。他紧张到甚至不敢看对方的眼睛。
之前索菲亚为他办理的冬宫特聘高级技术顾问身份,还有那张印着冬宫徽记和复杂防伪标识的通行证,此刻正像一块烧红的烙铁,揣在他贴身的衣兜里,仿佛烫得他心慌。
这待遇太特么离谱了——从下飞机开始,专属贵宾通道,海关人员只是象征性地看了一眼他包里那些奇形怪状的金属疙瘩和电路板连问都没问就挥手放行,现在又被两个活像从克里姆林宫卫队借调来的“仪仗兵”接走。
尼玛!老子是来帮着老怀还有那个老毛子刨土的,不是来莫斯科参加普大帝的晚宴的!李宏的内心在疯狂的咆哮着,忍不住的槽点在嘴里被眼前的VVIP待遇死死的按住,吐不出一句话。
“您的行李将由我们首接运送至布良斯克指定地点。请随我们来,车辆己在等候您。”中年男人侧身,做了个无可挑剔的“请”的手势,动作标准得如同演练过千百遍。
李宏只能像一个提线木偶,被这VVIP待遇无形的丝线牵引着,跟着两人走向通道尽头那扇自动滑开的厚重玻璃门。
门外,一辆通体漆黑、车身线条流畅而低调,却又散发着不容忽视的威严气息的奔驰V级商务车静静停靠。随着三人的走近,车门无声地滑开,露出里面奶油色的真皮座椅,在灯光下泛着柔和而昂贵的光泽。
李宏站在车门口脚踏板前,呆滞的看着那干净得不像话的真皮座椅,又低头看了看自己陈旧的羽绒服下摆和工装裤,犹豫了。这感觉,就像自己要穿着沾满机油的工装躺在五星级酒店的白床单上!
“李宏先生,请!”中年男人的声音再次在李宏的耳边响起,平稳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
尼玛,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李宏只能一咬牙,以一种英勇就义的姿态,侧着身子,尽量减少接触面积,小心翼翼地把自己“塞”进了奔驰商务车的后座。
当李宏的屁股真正挨到那柔软得惊人的真皮座椅时,他浑身肌肉都绷紧了,仿佛坐在针毡上。
工具包被他紧紧抱在怀里,像抱着个随时会引爆的炸弹。冬宫后勤部那位年轻人则默默地坐进了奔驰商务车的副驾驶。
奔驰商务车引擎启动的声音低沉而顺滑,昂贵带来的更多的是优良的性能,李宏几乎感觉不到车子因为启动带来的震动。车子就这样平稳地滑出机场,汇入莫斯科傍晚的车流。
而此事车窗外的景象,是另一个让李宏感受到强烈冲击的世界。
暮色中的莫斯科,像一幅厚重而华丽的油画徐徐展开。
近处巍峨的斯大林式建筑如同沉默的巨人,巨大的花岗岩基座和哥特式的尖顶在暮色中共同投下森严无比的巨大阴影;在远处的方向,克里姆林宫红墙的塔楼和那些闪耀着黄金光泽的“洋葱头”教堂穹顶,在渐暗的天光下勾勒出梦幻般美丽而又沉重的剪影;而宽阔的马路上,车流如织,霓虹灯牌随着天色渐暗次第亮起,将历史的厚重与现代的繁华粗暴地揉捏在一起,散发出一种冰冷而磅礴的独属于俄罗斯首都的气场。
这就是传说中的集苏联和俄罗斯一国之力建设而成的首都——莫斯科!
无论车窗外的世界有多美,这一切都让李宏感到窒息般的疏离和无助。
他习惯了深圳工业区那混杂着机油、焊锡、廉价盒饭和汗水的喧嚣气息,永远弥漫着臭氧味道的狭小空间。但是俄罗斯首都莫斯科的宏大、精致、冰冷的历史感,像一层厚厚的、无形的隔膜,将他牢牢地包裹起来,隔绝在外。
这使得他感觉自己像个被意外塞进精密钟表里的小石子,只剩下浑身不自在的感觉。
娘希匹,劳资只是来挖土的,就算是让老子参加普大帝的晚宴,好歹也让老子提前知道换一身体面的西装把!只是车上安静的氛围使得李宏紧紧地闭上了嘴,生怕一张嘴,这槽就被迫吐了出来。
车厢内一片死寂。只有空调系统发出极其微弱的气流声。副驾驶的年轻人坐得笔首,如同雕塑。
开车的司机戴着白手套,目光专注地看着前方,仿佛驾驶的是国家元首的座驾。中年男人则正襟危坐,目光平视前方,偶尔从后视镜里瞥一眼局促不安的李宏,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深水。
窗外的夜景,随着车子的前进而在李宏的眼睛里飞速后退,仿佛曾经的压抑愤怒也随之离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