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末的声音在帅帐内落下,清晰而平静。
那句“属下,领命”,像是给这压抑的夜晚,画上了一个沉重的句点。
董卓眼中那股枭雄的期盼,似乎找到了宣泄口,他重重地吐出一口浊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他大笑着上前,蒲扇般的大手,用力拍在陈末的肩膀上。
“好!”
“好一个文蔚!”
“老夫果然没有看错人!”
这力道之大,让陈末的身子都微微一晃,骨头缝里都透着疼。
他脸上却不动声色,只是躬身一拜,将怀中的宝剑与竹简,抱得更紧了些。
一旁的李儒,那双藏在阴影里的眼睛,审度的意味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复杂难明的光。
他看着陈末,仿佛在看一件自己亲手打磨,即将出鞘的利刃。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洛阳的这潭浑水,要被彻底搅动了。
……
翌日,中军大帐。
天光尚未大亮,帐内却己是人头攒动,将星云集。
牛油大烛燃烧着,将帐内照得如同白昼,却驱不散那股凝重压抑的气氛。
西凉系的诸位将领,泾渭分明地站在左侧,一个个盔明甲亮,气息彪悍。
李傕与郭汜交头接耳,眼神不时瞟向帅案的方向,带着几分倨傲与不耐。
樊稠手按腰间刀柄,一脸的桀骜不驯,仿佛这军议只是走个过场。
张济则显得有些心神不宁,目光游移,似乎在担心着什么。
唯有华雄,如一尊铁塔般矗立在最前方,按剑不语,双目微阖,似在闭目养神,身上却散发着生人勿近的煞气。
另一侧,是以吕布为首的并州系将领。
吕布身披兽面吞头连环铠,头戴三叉束发紫金冠,器宇轩昂,只是眉宇间带着一股化不开的郁结之气。
他身后的张辽、高顺等人,同样神色各异,与西凉系将领之间,隔着一道无形的墙。
气氛,就像一根绷紧的弦。
“相国大人到!”
随着亲兵一声高喝,董卓龙行虎步地走了进来,身后跟着李儒与陈末。
众人齐齐躬身行礼。
“参见主公!”
董卓大马金刀地在帅案后坐下,目光如电,缓缓扫过帐下众人。
那股久经沙场的威压,瞬间让帐内变得落针可闻。
他没有说任何废话,开门见山。
“今日召集诸位,要宣布一件事。”
“今后,我军军制改革,操练兵马,严格核定军功诸事。”
“所有位置,能者皆可居之。”
董卓的目光,最终落在了陈末的身上。
“另外,即日起,另设镇军都尉一职,即刻生效。”
“由长安令陈,兼任。”
“代老夫巡查诸营,整肃军纪,裁决纠纷!”
他顿了顿,补上了最后一句。
“持节,假金钺,有先斩后奏之权。”
此言一出,满帐哗然。
“什么?”
李傕与郭汜几乎是同时抬起头,脸上写满了诧异与不可置信。
一个文官,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凭什么巡查三军?
张济更是惊得身子一晃,差点当场摔倒,幸好被身后的校尉扶住。
他张了张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咔嚓!”
一声脆响,樊稠竟是生生攥碎了手中的酒杯,陶瓷碎片深深嵌入掌心。
鲜血顺着指缝滴落,他却浑然不觉,一双牛眼死死瞪着陈末,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敌意。
西凉系的将领们,瞬间炸开了锅。
这简首是把他们的脸,按在地上摩擦。
唯有华雄,依旧按剑不语,只是他那双微阖的眼睛,猛然睁开,一道精光射向陈末,带着冷冽的探究与审视。
相比于西凉系的群情激愤,并州系那边则安静了许多。
吕布只是眉头一挑,似乎有些意外,但并未多言。
他身后的张辽,眼中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喜色。
他上前一步,对着董卓与陈末的方向,郑重叩首。
“末将张辽,恭贺陈大人,谢主公圣明!”
这一拜,无比真诚。
在他叩首的瞬间,宽大的袖口微微滑落,露出手腕上一个毫不起眼的玄铁护腕。
那护腕的样式古朴,上面刻着细密的纹路,正是前几日徐荣派人私下赠予他的。
陈末的目光,在那个护腕上停留了一瞬,随即若无其事地移开。
他心中了然。
看来徐荣那边,己经提前通过气了。
董卓看着帐下截然不同的反应,脸上毫无波澜,仿佛一切尽在掌握。
他将众人神色尽收眼底,随即又抛出了一个重磅消息。
“另,命董旻,为大司农,留守洛阳,总管钱粮调度。”
这话一出,帐内的气氛变得更加诡异了。
如果说前一个任命是惊雷,那这一个,就纯粹是搞笑了。
董旻?
那个除了吃喝嫖赌,连军饷账簿都看不明白的草包?
让他当大司农?总管钱粮?
这不是把耗子往米缸里放吗?
“噗通!”
一声闷响,站在董卓身后不远处,一名董旻府上的随从,竟是两眼一翻,首挺挺地晕了过去。
显然,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家主子有几斤几两。
这差事,要命啊!
董卓的眼皮跳了一下,却佯装未见,只是目光不着痕迹地瞥了陈末一眼,带着一丝隐晦的示意。
陈末心中暗叹一声。
得,刚接了个整顿军队的烫手山芋,现在又得给老董的草包弟弟当保姆。
他微微点头,表示自己明白。
董卓这才满意地挥了挥手。
“军议到此为止,都散了吧。”
“文蔚,你留下。”
众人心思各异地退出了大帐。
西凉诸将路过陈末身边时,那眼神,像是要将他生吞活剥。
陈末却始终面带微笑,一一回礼,仿佛感觉不到那刺骨的寒意。
……
陈府。
陈末刚回到府邸,还没来得及换下官服,管家便匆匆来报。
“启禀大人,徐荣将军府上的管家,送来贺礼。”
“哦?”
陈末眉梢一挑。
动作够快的。
“让他进来吧。”
不多时,一个精明干练的中年管家,捧着一个紫檀木的礼盒,恭敬地走了进来。
“小人参见陈大人,恭贺大人荣升。我家将军特备薄礼,不成敬意。”
陈末客气了几句,让下人收了礼盒,又赏了那管家一些钱财,将其送走。
待人走后,陈末才打开了那个礼盒。
盒子里,是一对成色极佳的暖玉,触手温润。
但在礼盒的底层,却藏着一封用油纸包裹的密信。
陈末将信取出,展开。
信上没有一个字,只用朱砂,绘制了一副简易的地图。
那是洛阳城内,西凉系几位核心将领的府邸分布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