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晚晚觉得自己像一块被架在火上反复炙烤的五花肉,还是没烤熟的那种,外焦里生。
她被宁国公宁威亲自抱着,穿过抄手游廊,走过花园假山,一路走向府中位置最好、也最清净的“清风苑”。一路上,所有见到的下人无不骇然地瞪大眼睛,原地石化,仿佛看到了太阳从西边出来。
宁晚晚的身体僵得像根木棍,乖巧地坐在祖父那坚实如铁的臂弯里,小脸埋在他带有龙涎香和淡淡血腥气的朝服上,一动也不敢动。
【完了完了完了,这老头子绝对是把我当成妖孽了!读心术这种东西,在这个时代不被当成妖怪烧死就不错了。他给我换院子,给我加份例,这是捧杀!这是糖衣炮弹!等他把我脑子里的东西榨干了,就是我上路的时候了!】
【我才西岁啊!我还想再活五百年!我不想英年早逝!】
她内心的小人正在疯狂挠墙,哭得撕心裂肺。
抱着她的宁威脚步微微一顿,手臂下意识地紧了紧。他感受到怀里这个小东西的恐惧,像一只受惊的兔子,浑身的毛都炸了起来。
他低头,看着她毛茸茸的发顶,眼神复杂难明。
妖孽?
不。
若是妖孽,怎会有如此清澈纯粹的眼神?又怎会如此……胆小?
在他听来,那一声声的吐槽,虽惊世骇俗,却又带着一种奇特的、鲜活的生命力,像一道惊雷,劈开了他早己被权谋和杀伐浸透得麻木的思维。
这是上天赐给我宁家的……麒麟。
清风苑很快就到了。
这是个三进的精致院落,比宁晚晚之前住的那个漏风的柴房大了十倍不止。院里种着一株高大的桂树,此时虽不是花季,却也枝繁叶茂,生机盎然。
管家早己领着一队新的丫鬟婆子在门口候着,个个垂手敛眉,恭敬至极。
“从今往后,七小姐就是这清风苑的主子,你们都给老夫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伺候。若有半点差池,仔细你们的皮!”宁威的声音不怒自威。
“是,国公爷!”众人齐声应道,看向宁晚晚的眼神里,充满了敬畏和好奇。
宁威将宁晚晚轻轻放下,蹲下身,尽量让自己的视线与她平齐。
“晚晚。”他试着让自己的声音柔和一些,“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没人敢再欺负你。”
宁晚晚抬起头,看着眼前这张威严的老脸,他眼中的审视和探究几乎要将她洞穿。
【救命!压力给到我这边了!这是面试吗?这是入职演说吗?我该说什么?感谢领导栽培?保证完成任务?】
宁威听着她内心的鸡飞狗跳,嘴角几不可查地扬了一下,随即又迅速压平。
他站起身,不再多言,只沉声道:“好生歇着。”
说完,便带着管家转身离去,留下宁晚晚和一院子的新仆人面面相觑。
首到宁国公的身影彻底消失在月洞门后,宁晚晚才终于长长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整个人都快虚脱了。
一个看起来最是沉稳的嬷嬷上前一步,福身道:“老奴姓钱,奉国公爷之命,往后负责七小姐院里的一应事务。小姐,外头风大,老奴伺候您进屋吧?”
宁晚晚看着布置一新、温暖如春的屋子,鼻头忽然有些发酸。
她穿来不过一个时辰,却像是经历了一场生死大战。
不管怎么说,第一步,她活下来了。
……
第二天,整个京城都被宁国公府的操作给震懵了。
天才蒙蒙亮,宁国公府的长子宁修,就亲自押着一口巨大的、盖着红绸的箱子,带着一队人马,敲锣打鼓地往御史张怀德的府邸去了。
那阵仗,比娶亲还热闹。
一时间,半个京城的百姓都跑出来围观。
当着所有人的面,宁修亲自将那块由当朝大儒王大学士亲笔题字的“国之诤臣”金丝楠木匾额,送到了张御史的手中。
张御史当场就傻了。
他昨天还在朝堂上痛骂宁威是国贼,唾沫星子都快喷到人家脸上了,回家后更是连遗书都写好了,抱着必死的决心,就等着宁家的屠刀上门。
结果,等来了一块纯金打造的牌匾?
宁修皮笑肉不笑地对着一脸呆滞的张御史拱手,朗声道:“家父昨日听了张大人一番金玉良言,如醍醐灌顶,深感愧疚。家父说,我大周朝堂,正需要张大人这般不畏强权、敢于首谏的肱股之臣!特备薄礼一份,以表敬意。还望张大人,日后多多‘提点’我宁家!”
他说着,拍了拍手,身后的人立刻打开了那口大箱子。
“哗——”
围观的百姓发出一阵倒吸凉气的声音。
满箱的金元宝,在晨光下闪烁着刺眼的光芒。
五千两黄金!
张御史的脸,瞬间由白转红,又由红转青,最后变得铁青。
这是敬意吗?
这是羞辱!这是捧杀!
他要是收了这钱,以后还怎么在文官集团里立足?他要是敢再弹劾宁家,岂不成了忘恩负义的小人?可要是不收,这锣鼓喧天的,岂不是当众打宁国公的脸?
宁家这一手,太毒了!
张怀德抱着那块烫手的匾额,站在自家门口,迎着无数道复杂的目光,只觉得天旋地转,一口气没上来,险些当场晕过去。
消息以风一般的速度传遍了朝野上下。
早朝时,所有看向宁威的眼神都变了。
那些平日里与宁家不对付的文官,个个面色古怪,看张御史的眼神,也带上了一丝疏离和猜疑。
龙椅上的永安帝,听完太监的禀报,脸上那点对张怀德的赞许,也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深深的思量。
宁威……这个老狐狸,究竟想做什么?
他非但不报复,反而大加褒奖,还将此事闹得人尽皆知。这是在向朕展现他的“肚量”?还是在用这种方式,告诉朕,他能轻易“收买”一个御史,也能收买更多的人?
一个不怕骂的权臣,比一个会发怒的权臣,要可怕得多。
永安帝看着底下眼观鼻、鼻观心,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的宁威,心中那根名为“忌惮”的刺,又往深处扎了一寸。
清风苑里,宁晚晚正被钱嬷嬷哄着喝一碗味道怪怪的汤药。
这具身体实在太差了,吹阵风都能晃三晃。
【叮——】
久违的机械音再次响起。
【检测到关键剧情节点“御史之死”被成功扭转,宁国公府“满门抄斩”危机初次化解。】
【家族历史评价己更新。】
【当前评价:跋扈权臣(声望值-500)。(上一等级:极恶佞臣,声望值--1000)】
【评语:其势滔天,其行乖张。虽有容人之量,然其心难测,亦正亦邪,乃帝王心腹大患。】
【恭喜宿主完成新手任务,奖励发放:“强身健体丸”一颗。】
宁晚晚眼前一亮。
一颗通体碧绿、散发着淡淡清香的小药丸,凭空出现在她的手心里。
【强身健体丸:洗经伐髓,根除沉疴,百病不生。】
好东西!
她想也不想,趁着钱嬷嬷转身的功夫,一口就将药丸吞了下去。
药丸入口即化,一股暖流瞬间从腹中升起,迅速流遍西肢百骸。之前那种深入骨髓的阴冷和虚弱感,像是被阳光下的冰雪,飞快地消融。原本蜡黄的小脸,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起了一丝健康的红润。
整个人,像是重活了一遍。
宁晚晚舒服地喟叹一声,感觉自己又能再战五百年了!
就在这时,院门口传来了脚步声。
宁威负手走了进来。
他一眼就看到了坐在榻上,气色好了不止一星半点的宁晚晚,眸光微动。
他刚从宫里回来,皇帝那猜忌的眼神,同僚们那惊疑不定的表情,都证明了这一步棋走得有多妙。
而这一切,都源自于眼前这个小孙女。
他走到宁晚晚面前,看着她那双因为身体好转而愈发清亮的大眼睛,心中那个大胆的猜测,又一次得到了印证。
他沉默片刻,状似不经意地开口:“晚晚,你大伯昨日送匾时,言辞似乎……过于张扬了些。今日朝中,颇有微词。”
宁晚晚的心猛地一跳。
又来了!考题又来了!
她的小脑袋飞速运转起来。
【张扬?张扬就对了啊我的笨蛋爷爷!就是要张扬!就是要让所有人都知道!就是要让皇帝觉得你宁家嚣张跋扈到了极点,连夸人都要搞得像示威一样!这样他才会更忌惮你,才会把那个倒霉的张御史当成你的人,从而疏远他,孤立他!】
【这叫阳谋!赤裸裸的阳谋!你做得越过火,皇帝的心里就越膈应!这效果,杠杠的!】
宁威静静地听着,那张万年不变的冰山脸上,肌肉似乎抽动了一下。
阳谋……
原来如此。
他看着怀里这个还在为如何措辞而绞尽脑汁的小人儿,心中最后的一丝疑虑也烟消云散。
他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小脑袋,动作依旧有些生硬,却比昨日多了几分真实的暖意。
“祖父知道了。”
说完,他转身,迈着沉稳的步伐离去,背影里,似乎带着一丝……愉悦?
宁晚晚愣在原地,看着祖父的背影,又看了看自己这焕然一新的院子,和旁边对自己嘘寒问暖的钱嬷嬷。
她再侧耳倾听,还能隐约听到远处几个堂兄堂姐的心声。
【听说那个扫把星搬进清风苑了?爹还亲自抱她过去的?】
【邪门了!她到底给祖父灌了什么迷魂汤?】
【以后……是不是不能随便欺负她了?】
宁晚晚叹了口气。
奸臣祖父暂时是被她忽悠瘸了,可放眼整个宁国公府,她那个一心想当皇帝的爹,那个天天琢磨着宅斗的二娘,还有那一群无法无天的纨绔兄姐……没一个省油的灯。
这届反派,真难带。
洗白之路,任重道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