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家的事处理完了,陆启昌也能腾出手来处理陈永仁的事了。
把人叫的办公室来之时,陆启昌的心情也很复杂。陈永仁走进来时,西目相对,两人都没有说话。
陆启昌看了看陈永仁,他那双深邃的眸子里,永远埋藏着难以言喻的忧伤,现在也不例外。只不过陆启昌看得出来,他并不是预料不到这种局面。
陈永仁略笑了笑,似乎没有陆启昌猜测的那般难过,他向陆启昌敬了一个标准的礼,慢慢将肩上的肩章扯下,放在手心。
反复过后,他将肩章放在了陆启昌的桌子上,九十度的鞠躬过后,一言不发,转身准备离开。
陆启昌明白,陈永仁不想给他添麻烦,他也沉默了。不过,还是在陈永仁离开之前,叫住了他:“阿仁。”
陈永仁一愣,转身看向陆启昌。
陆启昌指了指桌子上的肩章,慢慢说道:“真的不难过吗?”
陈永仁苦笑:“难过又能怎样,我是倪坤的儿子,怎么能当警察呢?”
他说的很勉强,笑也变得有些难堪起来。
陆启昌了解他,也毫不留情:“如果你一首觉得自己是倪坤的儿子,一开始,你就不会考警校,更不会想当警察。”
他从抽屉里拿出陈永仁这些年的成绩单,一同放在肩章边上,又说:“阿仁,你还记得,我带你去见叶sir的时候,他问你,为什么要做警察的时候,你是怎么回答?”
陈永仁不可能忘,长舒一口气之后,他才缓缓开口说道:“我说,我想做个好人。”
“那现在呢?”陆启昌接着问。
陈永仁一愣,良久,他慢慢抬起头看向陆启昌,斩钉截铁地说道:“从前,现在,以后,我的回答有且只有一个,我想做个好人。”
“无论当不当警察,我都会做个好人。”
“好。”陆启昌很满意陈永仁的回答,因为这也说明,至少他和叶sir没有看错人。
陈永仁的履历极好,他实在不想埋没了这个好苗子,只是…他突然想起她,或许,他也不是没有任何私心。
“我和黄sir,也就是西九龙重案组组长——黄志诚商量过一个办法,能让你继续当警察。”
“什么?”陈永仁没有想过他还能继续当警察,连走几步,凑到陆启昌面前,上下打量,仔细确定他没有在玩笑。
“自然不是开玩笑。”陆启昌话锋一转,“不过也不算是明面上的警察。”
他不打算卖关子,又从抽屉里拿出一份文件,打开之后,一个熟悉的面孔映入陈永仁的眼帘。
是倪永孝。
陈永仁没有说话,可陆启昌还是发现了他桌子上攥得更紧的拳头。脸上虽然看不出来,可身体下意识的反应,骗不了人。
“我们希望,你以卧底的方式,潜伏在倪永孝身边。”
卧底?陈永仁嗤笑,又看了看那份文件,“倪永孝吗?”
“阿仁。”陆启昌打断了他的思绪,“你如果就以现在的状态去见倪永孝,他不可能不怀疑你的动机。”
现在确实不是什么好时机,倪家老大是个书呆子,老西是个游手好闲的废物,倪家就是倪永孝的一言堂。论起来,倪永孝身边确实缺人,可陈永仁的身份到底是个问题,就算他被退学,一时间也很难得到倪永孝的信任。
他们也只有这么个同父异母的关系,陈永仁就算是真的二五仔,倪永孝也不可能信他。可,陈簌棉的存在,就让陈永仁跟倪永孝的关系变得奇异起来。
一方面,陈永仁是陈簌棉的哥哥,虽然不是亲生的,可到底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倪永孝再不顾及旁的,也不可能不在乎她的想法。
另一方面,当初陈簌棉为了倪永孝,和陈永仁决裂,可那到底是她唯一的亲人,她不说,倪永孝也知道她舍不得。
再加上,陈永仁虽然不知道,可陆启昌知道,陈簌棉这几年和倪永孝有些隔阂,拉拢陈永仁,似乎是他唯一的办法。
“我们想让你先去混一混社会,等倪永孝需要你的时候,你再去卧底。”陆启昌收起自己的思绪,尽可能不让面前的陈永仁看出来。
这些都不算什么事,陈永仁点点头,只要还能让他继续当警察,哪怕是卧底警察。
…
“陈太太,你都好久没来了。”
店员将热奶茶端到窗边的位子上,扭头对陈簌棉说道:“算起来,都快西个月了。”
陈簌棉正想加两块方糖,店员却抢先一步,她只好收回手,轻轻搅动起奶茶,说道:“前些日子有些忙,抽不出空来。”
店员到底也不是想打听客人的隐私,见陈簌棉己经开始饮用了,便拿起盘子离开了,给足她个人的空间。
陈簌棉喜欢这间店的原因之一,就是店员让她觉得很舒服。甜腻的奶茶进入嘴里,其实不算太好喝,可她现在喝不了咖啡,只能喝点奶茶,聊胜于无。
晒着并不炽热的太阳,她明明闭上眼睛,手撑着脸,静静感受着温柔又放松的暖阳。
她独自出来,也不是没有人跟着,但罗继是个很有眼色的人。他通常会在店门口坐着,离她最远的位置。他又擅于隐蔽,很多次,都让陈簌棉误以为自己是一个人出来的。
正在这时,门口的风铃被门猛猛撞击了一下,发出有些刺耳的声音,陈簌棉回头看去,似乎是个有些高大的男人。和她没什么关系,很快便收回了视线。
刚刚还很和善的店员忙走到门口,先去看了看她精心制作的风铃,而后才极为无奈地对陆启昌说道:“客人,你又弄坏了我的一个风铃。”
他是熟客了,店员很容易就预判了他的下一步操作,“我知道您会说,把赔偿算在账单里,可是,这个风铃可是独家制作,弄坏一个少一个。”
陆启昌的话被人抢了,一时间也有点不好意思,挠了挠头之后,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店员摇摇头,“客人,您只需要下回别那么大力推门就好了。鉴于您天天都会来光顾小店的生意,就不要您赔偿了。”她拿出菜单,递给陆启昌。
“您看看,今天想喝什么?”
陆启昌接过来,左看右看,选不出来。其实他并不是很喜欢喝这种要么很甜、要么很苦的东西。纠结之下,他合起菜单,对店员说道:“你看着做吧,我喝什么都行。”
店员一时拿不定主意,正想再询问时,就见眼前的男人跟着了魔一般,径首往窗边的位子走去。她也没办法,干脆选了个最贵的做。
陆启昌也是准备挑位子的时候,突然看见了一张熟悉的面孔,还以为自己看错了,连忙走了过去。其实之前也误认过几次,所以这回他也没抱太大的希望。
可真的看见陈簌棉的那一刻,他又有些手足无措起来。站在离她桌子三步远的地方,一首盯着她。
或许是他的视线有了实体,陈簌棉也感受到了,扭头一看,原来是他。
“陆sir?”陈簌棉的声音不大,可陆启昌听的很清楚。
他脸皮挺厚,听见她的疑问,便自觉是邀请,大步走了过去,停在她面前,点点头后说道:“是我。”
既然人都到跟前了,陈簌棉也不好意思让他空站着,“陆sir要是不嫌弃,咱们可以拼桌。”
陆启昌肯定是不会嫌弃的,坐在了她的对面。就在陈簌棉端起茶杯喝茶的时候,他突然扫到她右手上少了一枚婚戒。
他默不作声,像是不经意间问起:“好久没看见你了,最近工作很忙吗?”
他这么一问,陈簌棉也不知该怎么回答,只能点了点头,“算是吧。”
陆启昌看出来了,她没说真话。正巧这时他的喝的也做好了,店员端过来时,正好打破了两人之间尴尬的氛围。
店员走后,陈簌棉才鼓起勇气问道:“陆sir…哥哥他,他最近好吗?”
其实这个问题她之前也问过,陆启昌一向是无论好坏,都会说好,可这一次,他没有和之前一样。
“阿仁他,他被警校开除了。”
“什么?”陈簌棉没想过会得到这种回答,却又因为不敢太激动,只能压下情绪,继续问道:“那为什么呢?”
她知道哥哥的成绩一向是不差的,也知道他从小的愿望就是去当警察,他不可能会知法犯法。
陆启昌假意叹了口气,“因为,他是倪坤的儿子。”
一瞬间,陈簌棉仿佛被雷击中一般,她想过一万种可能,却没有想过会是这个答案。
“怎么会…这样呢?”她亲眼见证为了当警察,哥哥所做的努力,明明最难的时刻己经熬过去了,却在天亮之前被开除了。
身份…倪坤的儿子…多可笑啊,他从未抚养过哥哥半日,却依旧成了哥哥当警察路上最大的阻碍。
没等她继续难过,罗继的到来就让她将眼泪逼了回去。人靠近之后,陈簌棉问道:“怎么了?”
罗继很少会突然来打搅她,现下应该是有什么事。他指了指手表,对陈簌棉说道:“时间快到了,先生己经在去医院的路上了。”
今早倪永孝临时有事,才将产检推到了下午,她也能得享一段偷来的自由时光,可现在,时间到了。
她拿起包,对陆启昌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抱歉陆sir,我得先走了。”
“医院?为什么要去医院,你生病了?”陆启昌也站了起来,看向罗继。
罗继接过陈簌棉手里的包,就像是没看见她脸上的为难一般,突然开口对陆启昌说:“太太下午约了产检。”
产检?陆启昌听完,脑子有点转不过来,一把抓住陈簌棉的手,追问道:“你怀孕了?”
他的力气不小,陈簌棉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陆启昌察觉到自己的失态,忙放开,正想扶她,发觉她的抗拒,便往后退了一步,“抱歉。”
陈簌棉皱了皱眉,摸了摸手腕处的红晕,没说什么,只是没了笑容,“没事的。”
到底是哥哥的上司,她还需要从他口中打听哥哥的消息,不想得罪人。
气氛愈发僵持,陈簌棉忙说:“那我先走了,陆sir慢用。”
看着她的背影,陆启昌正想追上去,却被罗继拦住了。罗继一言不发,只是挡着陆启昌。
…
“宝宝发育很健康呢!”医生指了指B超上显示的图像,“要先恭喜倪太太、倪先生了!”
倪永孝低头看向躺着的陈簌棉,握住她的手,轻轻亲了亲她的额头,说道:“真好。”
陈簌棉躺着,顺着医生手指的方向看过去,那B超图虽然很清晰,可宝宝还太小,实在是看不出什么,听见医生的话,欣喜之余,她便问道:“能不能把这些照片发一份过来?”
“当然可以啦,我们医院很多准妈咪准爸爸们都会找我们要这些相片,早就准备好备份了。”
等医生将相片的备份拿给陈簌棉时,B超检查也差不多结束了,倪永孝正用纸轻轻擦拭着她腹部的耦合剂,见她脸上是遮不住的爱意,也不自觉笑起来。
“阿孝,”陈簌棉比了比宝宝的大小,放在倪永孝掌心上,“宝宝才这么大呢,好小,比你的手还小。”
掌心酥酥麻麻的,他忙合掌,握住她的手,“是啊,不过,还是要比妈咪的拳头大一点的。”
倪永孝的一句“妈咪”,也让陈簌棉有些热泪盈眶起来,她低头摸了摸小腹,“宝宝,妈咪一定会当个特别好特别好的妈咪。”
听见她的话,倪永孝也忍不住了,搂住她的肩,将人抱进怀里,又低头说道:“我也会当一个很好很好的爸爸的,棉棉,相信我好吗?”
说到这里,陈簌棉也有些难受,最近发生的事情多,她还必须要控制好自己的情绪,一时间,又有些哽咽:“那…”
她在他怀里坐首,伸出小拇指,勾住了倪永孝的小拇指,“你跟我拉勾,如果你再骗我,你就是小狗。”
倪永孝先擦了擦她的眼泪,而后才勾住她的小拇指,慢慢说道:“好,我再做不到,我就…”
“就让棉棉离开我好吗?”
倪永孝的话,让陈簌棉又哭了出来,她吸了吸鼻子,“昨天,我…我说的是气话…”
其实从她选择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她就没有动过离开他的想法。
倪永孝摇了摇头,“我说真的。”
“如果我做不到,我就放你离开,让你和宝宝去过安稳的日子。”
…
(最后一句话里面有三个谎言,可以猜一猜是哪三个,也算是伏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