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的傍晚,凛冽的北风刀子似的刮过王家庄光秃秃的田野和低矮的土坯房。天阴沉沉的,铅灰色的云层压得很低,仿佛酝酿着一场大雨。然而,一股不同寻常的热流却在这小小的村庄里涌动、蔓延。
“放电影的来啦!县里的放映队!要来咱们王家庄放电影啦!”
“免费!不要钱!是林阳那小子请来的!”
“听说放打仗的片子!可好看啦!”
“真的假的?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真的!林阳他舅家铁柱亲口说的!人都快到了!”
这消息如同插上了翅膀,瞬间传遍了王家庄的每一个角落。无论是正在灶台边忙碌的妇女,还是蹲在墙根晒太阳抽旱烟的老汉,亦或是满村疯跑、冻得鼻涕邋遢的孩子们,都被这从天而降的巨大惊喜砸懵了,随即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狂喜!
电影!在这个连收音机都是稀罕物的年代,在绝大多数人一辈子都没离开过方圆几十里地的农村,电影就是天外飞仙般的存在!是传说中能看到会动的人、会跑的车、会飞的飞机、会爆炸的炮弹的神奇东西!更别说还是免费的!是林阳请来的!
一时间,王家庄沸腾了!家家户户如同过年般兴奋起来。孩子们兴奋地尖叫着,满村子乱窜传递消息;大人们也顾不上天寒地冻,纷纷涌向村口,伸长了脖子朝着通往公社的那条土路张望;女人们则赶紧翻箱倒柜,找出家里最好的衣服,给兴奋得坐不住的孩子穿戴整齐。
姥姥王周氏和姥爷王老栓更是激动得在屋里团团转。姥爷一遍遍检查着旱烟袋,仿佛要接待贵客;姥姥则不住地念叨:“阳子这孩子……阳子这孩子……真有本事!真有出息啊!” 脸上是掩不住的骄傲和喜悦。大舅妈张桂兰和三舅妈李秀英也喜气洋洋,缝纫机都顾不上踩了,忙着烧热水,准备待会儿招待放映员。
天色擦黑,寒风更劲。就在人们望眼欲穿,手脚都冻得有些麻木时,村口土路的尽头,终于出现了两道昏黄摇曳的光柱!伴随着“突突突”的发动机声响,一辆绿色的、沾满泥泞的解放牌卡车,如同一个移动的钢铁怪兽,缓缓驶入了王家庄。
“来了!来了!” 人群瞬间爆发出巨大的欢呼声,如同迎接凯旋的英雄。
卡车在打谷场边停下。打谷场是村里最大的空地,早己被闻讯赶来的村民们挤得水泄不通,黑压压一片人头攒动。林阳带着大舅王建国、表弟王铁柱等人,早己等候在此。
驾驶室门打开,跳下来一个穿着军绿色棉大衣、戴着棉帽、精神干练的年轻人,正是秦小飞!他看到林阳,立刻露出爽朗的笑容,大步走过来:“阳子兄弟!路上车出了点小毛病,耽搁了会儿,没等急吧?”
“小飞哥,辛苦你了!一路辛苦了,快,先喝口热水暖暖!”林阳连忙迎上去,递上早就准备好的热水壶,又介绍道:“这是我大舅,王建国。这是我表弟,王铁柱。舅,铁柱,这就是我师兄,放映队的秦小飞同志!”
“秦同志!欢迎欢迎!太感谢你了!” 大舅王建国激动地握着秦小飞的手,声音都有些发颤。王铁柱也在一旁憨厚地笑着,眼神里充满了崇拜。
“王叔,铁柱兄弟,你们太客气了!阳子是我好兄弟,他老家就是我家!”秦小飞豪爽地说道,随即转身指挥跟车的助手:“小刘,卸家伙!准备架幕布!”
在村民们好奇、激动、近乎狂热的目光注视下,秦小飞和他的助手如同变魔术般,从卡车车厢里搬下几个沉重的箱子、一个带着三脚架的放映机、还有一大卷厚厚的白色幕布。
林阳、王建国、王铁柱,还有闻讯赶来的生产队长王茂山,赶紧上前帮忙。在秦小飞的指挥下,众人合力,很快在打谷场北头竖起两根高高的竹竿,将巨大的白色幕布绷得平平展展。放映机被安置在打谷场中央的一张八仙桌上,蒙着深色的帆布罩子,透着一种神秘而庄严的气息。
发电机被摇响,“突突突”的声音在寂静的冬夜里格外清晰,仿佛为即将到来的神奇仪式奏响了序曲。两根长长的电线被拉出来,连接到放映机上。
当秦小飞掀开帆布罩,露出那台闪烁着金属光泽、镜头深邃的放映机时,人群再次发出一阵压抑不住的惊叹!孩子们更是拼命往前挤,想要看得更清楚些。
秦小飞熟练地打开片盒,检查胶片,安装片盘。他动作利落,带着一种专业人员的自信和从容。在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下,他打开了放映机的光源开关。
“唰!”
一道雪亮的光柱,如同刺破黑暗的利剑,瞬间投射到巨大的白色幕布上!原本嘈杂的打谷场,瞬间陷入了一片死寂!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纯粹而耀眼的光芒震慑住了,屏住了呼吸!
光柱里,无数细小的尘埃在欢快地飞舞,如同跳跃的精灵。
秦小飞调整了一下焦距和光圈,幕布上出现了一个清晰、稳定的、带着齿轮图案的片头标识(当时电影放映前特有的“放映许可证”标识)。随即,雄壮激昂的解放军进行曲通过挂在竹竿上的两个大喇叭响彻夜空!
“开始了!开始了!” 死寂被打破,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孩子们蹦跳着,尖叫着;大人们也激动地互相拉扯着,指着幕布;老人们眯着眼,努力想看清那神奇的光影变幻。
秦小飞按下播放键,胶片开始转动,发出细微而规律的“沙沙”声。幕布上,鲜红的旗帜迎风招展,穿着军装的战士们冲锋陷阵的英勇画面跃然其上!这是一部最新上映的革命战争题材影片《英雄儿女》!
枪炮声、呐喊声、激昂的音乐声……这些从未听过的声音,从未见过的宏大场面,瞬间将整个王家庄的男女老少带入了另一个世界!人们忘记了刺骨的寒风,忘记了饥肠辘辘,忘记了生活的艰辛,全部心神都被那方寸之间的光影世界牢牢攫住。看到英雄牺牲,女人们悄悄抹泪;看到敌人被打倒,男人们拍手叫好;看到激烈的战斗场面,孩子们紧张得攥紧了小拳头……
林阳站在人群外围,看着眼前这壮观而感人的一幕。巨大的幕布如同一个发光的窗口,连接着这个闭塞的乡村与外面广阔的世界。村民们脸上那纯粹的、全神贯注的、充满震撼和喜悦的表情,比任何东西都更动人。他看到了姥姥姥爷互相搀扶着,看得目不转睛;看到了舅妈们抱着孩子,脸上洋溢着兴奋的红光;看到了表弟铁柱和村里的年轻后生们,看着银幕上英勇的战士,眼中闪烁着崇拜和向往的光芒;更看到了无数张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孔,沉浸在光影带来的巨大幸福中。
秦小飞站在放映机旁,一边专注地操作着机器,确保放映流畅,一边也留意着林阳。他看到林阳脸上那抹欣慰的笑容,也看到了村民们对林阳投来的感激和敬佩的目光。他心中暗暗点头,阳子兄弟这份人情,送得值!这份回报,不仅还了情,更让林阳在这个村庄里,赢得了无可比拟的声望和人望!
银幕上,战火纷飞,英雄高歌。银幕下,千百双眼睛熠熠生辉,汇聚成一片渴望光明的星河。寒冷的冬夜,被这束来自现代文明的光影点燃,变得温暖而充满希望。林阳知道,这场名为报恩的光影盛宴,不仅照亮了王家庄的夜空,也必将在他未来的道路上,投射下深远而温暖的光芒。而此刻,他只需静静地站在人群中,感受着这份由他亲手带来的、属于整个乡村的欢腾与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