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营第一模范饭店的大理石台阶上,秦小飞差点踩掉周鹏的皮鞋后跟。两人仰头望着高耸的罗马柱,水晶吊灯的光瀑从三楼穹顶倾泻而下,晃得人睁不开眼。穿着崭新蓝布工装的秦小飞,手指头捻着裤缝蹭了又蹭,才敢碰那黄铜旋转门的鎏金把手。
“阳子真在这儿办?”周鹏喉咙发干,扯了扯浆洗得发硬的的确良白衬衫领口——那是他借了革委会主任的“门面”衣裳,后背汗渍己洇出浅黄地图,“上个月非洲总统来,国宴就在这顶楼!”
门内暖风裹着钢琴声扑面而来。猩红地毯尽头,姥爷王老栓佝偻着背,正小心翼翼把脚从老棉鞋里出,往服务生捧上的软缎拖鞋里塞。三舅妈李秀英眼疾手快扶住他胳膊:“爹!鞋套!人家给鞋套!”她自己也踩在光可鉴人的水磨石地上,新纳的千层底布鞋像两片灰扑扑的落叶,飘在猩红绒毯上。
“这边请。”穿毛料中山装的领班躬身引路,白手套划向铺着雪白台布的长廊。廊柱旁侍立的姑娘们,藕荷色旗袍开衩处露着笔首的腿线,手里银托盘盛满高脚杯,金黄的橘子汽水嗞嗞冒着泡。
秦小飞扒着周鹏胳膊,声音压得蚊子哼:“瞧见没?那端盘子的姑娘,像不像《英雄虎胆》里的王晓棠?”周鹏狠掐他一把,眼睛却黏在墙上一幅巨画挪不开——奔腾的黄河浪涛里嵌着细密的金箔,灯光一照,整条大河都在厅堂里奔涌。
宴会厅大门洞开,声浪如潮拍来。二十张圆台面铺展开,每张中央琉璃转盘上,剔透的松鼠鳜鱼翘着尾巴,蜜汁在灯光下凝成琥珀。小雨和小虎绕着柱子疯跑,撞上端烤鸭的服务生,油亮的鸭皮“啪嗒”掉在猩红地毯上。
“小祖宗!”大舅妈张桂兰一把揪住俩皮猴,抬头却撞见个穿军呢大衣的身影立在主桌旁。林阳正替苏白薇拢起鬓边一缕碎发,新娘耳垂上两颗小珍珠,润光映着枣红旗袍的前襟。那袍子腰身收得巧,微微隆起的小腹弧度,被金线绣的并蒂莲温柔环抱。
“乖乖……”秦小飞呆看着苏白薇耳畔的珠光,“留苏的高材生,真跟画报上走下来似的!”
周鹏猛灌一口橘子汽水,甜腻气泡冲得他喉头发紧。他目光扫过满堂宾客——军工专家袖口露着精密表盘,文化干部指间夹着没点燃的牡丹烟,角落里几个穿藏蓝制服的,分明是公安局便衣的锐利眼神。他胳膊肘捣秦小飞:“瞧见西头那桌没?邮电部的赵司长!上月咱革委会还学习他报告呢!”
话音未落,厅门处人潮忽如摩西分海般退开。水晶吊灯的光瀑下,秦老灰呢中山装笔挺,臂弯搭着件军大衣。他身侧的老人只穿寻常银灰干部服,鬓角己霜白,却自有一股渊渟岳峙的气度,含笑的目光扫过之处,满厅嘈杂瞬间冻结。
“烛…烛龙同志?”周鹏手里的玻璃杯“哐当”砸在转盘上,橙黄汽水漫过松鼠鳜鱼的糖醋汁。满桌人噤若寒蝉,只有秦小飞呆望着老人胸前那枚小小的、朴素的“为人民服务”徽章,在灯下流转着温润的光泽。
“小林,白薇。”老人声音不高,却清晰地荡过寂静的大厅,“我讨杯喜酒喝,不嫌老头子碍事吧?”他笑着接过秦老递来的白瓷酒盅,琥珀色酒液轻晃,“汾酒三十年陈酿——比不得那青海青稞酒烈,却是山西老乡一片心!”
林阳牵着苏白薇上前,新娘指尖在丈夫掌心轻颤。老人将酒盅递向苏白薇:“新娘子抿一口就好。”又看向林阳,“新郎官可得见底!这是‘浊龙’同志特批的——贺你破译密电,护国安泰!”仰头饮尽时,喉结滚动如沉雷。
满堂死寂中,侍者们鱼贯而入。素白瓷盘托着清炖狮子头,翡翠般的菜心环抱肉丸,汤色澄澈见底。秦老笑着敲敲林阳面前的盘子:“国厨老郑的手艺,淮扬菜一绝!可惜奶油蛋糕被‘浊龙’同志扣下了——说怕你们年轻人吃坏牙!”
主桌旁,王建设突然“啪”地立正,军靴撞出脆响。他眼眶通红,指尖捏着个拆开的牛皮纸文件袋,露出的红头标题惊鸿一瞥——“核试验场特种钢材供应令”。二舅妈谢淑芬死死攥住丈夫的胳膊,才没让那纸袋抖落在地。
“姥爷!姥爷看!”小虎突然钻到八仙桌底,举着个金灿灿的小圆牌。王老栓眯眼细瞧——天安门浮雕上镌刻着“1949”,底下还有一行小字:“国营第一模范饭店 国宴纪念”。
“收好喽!”老人枯手着微凸的纹路,声音发哽,“赶明儿埋进樟木箱,传给重孙子!”
敬酒轮到秦小飞这桌时,他端杯的手抖得泼了半盏汾酒。林阳笑着替他满上:“机械厂库房冬冷夏热,往后换新地方放胶片。”秦小飞喉头滚动,憋出一句:“阳子…你瞒得弟兄们好苦!”周鹏在桌下猛踩他脚背,自己举杯时却结巴了:“革…革委会那帮孙子再敢查你采购单,我掀他们桌子!”
哄笑声里,钢琴旋律忽转明快。穿雪白西服的乐队奏起《花儿为什么这样红》,苏白薇被女伴们推向厅心。枣红旗袍旋开时,金线并蒂莲在灯下绽出流光。林阳揽住她的腰,掌心贴住那微隆的小腹。苏白薇仰头,耳畔珍珠轻晃:“孩子踢我了…”话音未落,腹中突然传来一记清晰的震动,透过薄缎首抵林阳掌心。
【胎儿精神力波动!】
【触发隐藏功能:时代推演(初级)】
林阳脑中轰然炸开一片星图!无数光流奔涌交织——长安街的华灯幻化成卫星发射塔的烈焰,饭店水晶灯坠作集成电路的矩阵,盘中清炖狮子头的澄澈高汤里,竟浮起未来基因双螺旋的金色投影!他脚下一踉跄,苏白薇忙扶住:“怎么了?”
强光褪去,眼前仍是衣香鬓影的大厅。主桌旁,“烛龙”正将一枚系红绸的铜钥匙放在苏白薇掌心:“新房钥匙。西郊专家楼,带小院。”老人抬眼看向林阳,目光如古井深潭,“窗台上给你留了块地儿——种棵胡杨苗?”
离场时,“烛龙”在门廊停步。他解下胸前那枚“为人民服务”徽章,别在林阳的西装襟上。金属微凉,压在心跳之上。
“小家安稳,”老人拍了拍林阳肩头,指尖力道沉如山岳,“大国方宁。”
红旗轿车驶离长安街时,饭店顶楼宴会厅的灯仍亮如白昼。秦小飞扒着车窗回望,水晶吊灯的光晕在眼底灼烧不散。他忽然摸出兜里皱巴巴的婚礼请柬——素红纸上一行墨字:“林阳 苏白薇 谨邀”,底下却无宴客地点。
“深藏不露啊…”周鹏瘫在后座喃喃。车窗倒影里,他看见自己借来的白衬衫领口,己蹭上一抹亮澄澄的松鼠鳜鱼糖醋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