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狱的“三更”本该是忘川河畔魂火最为静谧的时刻,然而此刻的转轮王殿却笼罩在一片令人心悸的嗡鸣声中。那声音并非来自万魂悲泣,而是无数细密、扭曲、散发着淡金色微光的梵文,如同活物般在殿宇的梁柱、墙壁、乃至地板上蠕动、蔓延、蚀刻。空气里弥漫着檀香与硫磺混合的诡异气味,闻之令人神魂昏沉。
司寇婉儿立于殿外百丈远的孽镜台残骸之上,素白的长裙在紊乱的阴风中猎猎作响。她绝美的面容此刻冰寒如霜,那双曾映照忘川千年流光的眼眸,死死盯着被金色“经文”彻底覆盖的转轮王殿。殿门紧闭,但门缝中透出的金光却带着一种吞噬一切的贪婪。
“花灵卫!”她的声音清冷如刀锋划破死寂。
“在!”身后,百名身着由曼陀罗花瓣与玄铁鳞片交织而成的轻甲战士齐齐单膝跪地。她们是司寇婉儿以忘川本源和彼岸花精魄亲手培育的死士,气息纯净却带着凋零的决绝。
“焚经塔,乃转轮王殿运转轮回、消解罪孽之核心枢纽。梵天经文以此塔为根,污染轮回,侵蚀阎罗神智。必须摧毁塔基,切断污染源!”司寇婉儿指尖萦绕起幽蓝色的魂火,“记住,殿内时间己被经文扭曲,我们只有‘三更’结束前的一炷香时间。无论见到什么,不可停留,目标焚经塔基座!”
“遵令!”百名花灵卫眼中燃起幽蓝的火焰,身影化作道道流光,无声无息地扑向那被金色“瘟疫”包裹的殿宇。她们手中的花刃轻易切开蠕动的经文,如同热刀切入牛油,但被切开的经文瞬间又弥合,甚至试图缠绕上她们的兵刃和肢体。
司寇婉儿紧随其后,曼陀罗虚影在她脚下绽放,所过之处,疯狂蔓延的金色经文如同遇到克星般短暂退避,发出滋滋的灼烧声。她冲入大殿的瞬间,一股沉重的、带着催眠力量的诵经声浪便迎面扑来。
殿内景象更是骇人。
昔日庄严宏伟的转轮王殿,此刻内部结构己被无数蠕动的金色梵文彻底覆盖、改造。巨大的轮回盘虚影悬浮殿顶,本应流转不息、映照众生罪孽的光影,此刻却被密密麻麻的金色经文锁链缠绕、束缚,转动得艰涩无比,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盘面上,无数代表罪魂的光点正在被经文强行抽离,化作丝丝缕缕的金色雾气,汇入殿宇深处。
更令人心胆俱裂的是殿中值守的阴兵鬼差。他们依旧保持着生前的形态,盔甲鲜明,兵刃在手,但动作却僵硬如提线木偶。他们的眼眶、口鼻、甚至盔甲的缝隙中,都不断有细小的金色梵文溢出、流淌。他们如同设定好程序的机器,在殿内机械地巡逻,对闯入的花灵卫视若无睹,口中却持续不断地、以一种毫无感情的平板语调,念诵着听不懂的梵语经文。整个大殿,仿佛成了一个巨大而诡异的诵经工厂。
“散!清除障碍,首取核心!”司寇婉儿下令,声音穿透诵经声。花灵卫瞬间分成数队,幽蓝的花刃翻飞,精准地斩断那些试图缠绕上来的经文触须,同时毫不留情地将挡路的“傀儡”阴兵击溃。被击溃的阴兵化作黑烟消散,但原地立刻有新的金色经文凝聚,试图重塑形体,效率却远不如花灵卫破坏的速度。
司寇婉儿目标明确,足下生莲,身形如一道白色闪电,首扑大殿最深处的焚经塔。那是一座九层黑塔,原本是焚烧罪魂生前执念、净化其魂体以入轮回的圣器。此刻,它却成了污染的核心源头。塔身己被完全染成暗金色,塔基处,一个由纯粹经文构成的、不断旋转的“卍”字符号深深烙印在地面,如同活物的心脏般搏动着,每搏动一次,就有海量的金色光流顺着塔身向上蔓延,注入头顶的轮回盘虚影,并扩散至整个大殿乃至殿外。
“就是它!”司寇婉儿眼中厉芒一闪,双手结印,一朵巨大的、燃烧着幽蓝魂火的曼陀罗花在她掌心凝聚成型,带着净化与凋零的双重法则,狠狠轰向那搏动的“卍”字核心!
轰——!
幽蓝魂火与暗金经文猛烈碰撞,爆发出刺眼的光芒和无声的冲击波。整个大殿剧烈震颤,无数依附在建筑上的经文被震得簌簌掉落,诵经声也为之一滞。塔基处的“卍”字符号剧烈闪烁,光芒黯淡了一瞬,蔓延的经文洪流出现了短暂的断流。
“有效!”司寇婉儿精神一振,正要凝聚更强的力量给予致命一击。
“司寇……婉儿……”
一个极其熟悉,却又无比陌生、如同金属摩擦般干涩沙哑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司寇婉儿猛地回头。
只见转轮王,十殿阎罗中专司轮回转生之责的威严王者,不知何时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她身后不远处。他依旧身着玄黑阎罗袍,头戴冠冕,面容保持着往日的轮廓,但那双曾经深邃如渊、洞悉轮回的眸子,此刻却是一片空洞的金色,如同融化的黄金。更可怕的是,他的头颅以一种非人的角度微微歪斜着,后颈处,一个拳头大小、精密无比、由无数细小金色齿轮和流动经文构成的机械装置,正深深地嵌入他的颈椎骨中,缓缓转动着,发出细微的、令人头皮发麻的咔哒声。
他的嘴巴开合着,发出的却不再是自己的声音,而是那种毫无感情的、混合着诵经声的金属合成音:“干扰……净化……当诛……”
话音未落,转轮王——或者说,被那诡异装置彻底操控的傀儡阎罗——缓缓抬起了手。没有惊天动地的神力波动,但整个大殿内所有游离的金色经文瞬间被引动,化作亿万道比发丝还细的金色锁链,如同狂潮般向司寇婉儿和所有花灵卫席卷而来!那锁链带着禁锢神魂、侵蚀意志的可怕力量,比之前遇到的任何阻碍都要恐怖百倍!
“阎罗王……他……”一名花灵卫惊呼,动作稍滞,瞬间被数道金链缠住,幽蓝的魂火铠甲发出刺耳的腐蚀声,她眼中的光芒迅速黯淡,身体开始僵硬,口中不由自主地念诵起梵语经文!
司寇婉儿的心瞬间沉入谷底。她终于明白,地藏王高婴圆寂前的警示“梵天将吞地狱”是何等残酷的现实。污染不仅侵蚀了建筑和低级阴兵,竟连执掌一殿轮回的阎罗王都己被彻底掌控,化为傀儡!焚经塔是核心,而这被控制的阎罗,就是守护核心的最强壁垒!
“结阵!‘彼岸凋零’!”司寇婉儿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厉声喝道。剩余的数十名花灵卫立刻放弃进攻,迅速向她靠拢,幽蓝的魂火彼此连接,构成一朵巨大的、急速旋转的曼陀罗花阵,将席卷而来的金色锁链洪流暂时挡在外面。花阵与金链碰撞,发出密集如暴雨般的铿锵之声,幽蓝光芒在金色狂潮中明灭不定,摇摇欲坠。
司寇婉儿站在阵眼中心,凝视着那面无表情、眼中只有纯粹毁灭指令的傀儡阎罗,以及他脑后那缓缓转动的、冰冷的经文齿轮装置。她知道,摧毁焚经塔基座的计划,遭遇了前所未有的阻碍。时间,正随着那诵经声和更漏中冥火的流逝,一点点逼近终点。而阿鼻地狱的方向,似乎也传来了不同寻常的沉闷震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