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得化不开的夜,像一块浸透了墨汁的厚重绒布,死死捂在桐花巷17号楼上空。破碎的厨房小窗如同怪兽微张的口,无声地诉说着不久前的混乱。苏影和小娟的身影,如同两道被夜风剥离的阴影,再次从那缝隙中悄然滑入。赵无咎庞大而内敛的神识警戒网,如同最坚韧的无形壁垒,将外界一切窥探与嘈杂死死隔绝在外,将这方弥漫着尘埃、霉味和淡淡血腥气的破败空间,暂时划定为她们行动的安全孤岛。
角落里,那淡灰色的光团蜷缩着,比之前更加稀薄、透明,闪烁微弱得如同即将燃尽的蜡烛最后一点火星。那细弱的啜泣声己几近于无,只剩下一种濒临彻底消散的悲凉韵律,在死寂的空气中微弱地荡漾。
“小宝宝,别怕…姐姐回来了…”小娟的声音轻柔得像是怕惊碎一个琉璃梦。她立刻蹲下身,双手小心翼翼地虚拢在光团上方。纯净的魂火不再跳跃张扬,而是如同最柔和的晨曦般,温顺而专注地流淌出来。丝丝缕缕,精纯的光线在她意念的引导下,艰难却稳定地编织成一个极其轻薄、散发着融融暖意的“光茧”,轻柔而紧密地包裹住那随时可能熄灭的魂火核心。如同在极寒的冰原上,用最温暖的羽毛为一只冻僵垂死的雏鸟筑起最后的庇护所。
光团极其微弱地颤动了一下,那弥漫的悲凉感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暖意驱散了一丝。光芒虽然依旧黯淡得近乎虚无,但那股不可逆转的消散趋势,终于被这温暖的牢笼暂时遏制住了。它本能地、极其艰难地朝着小娟魂火的方向,传递出一丝微弱的、近乎哭泣的依赖感。
“暂时…稳住了。”小娟长长舒了口气,小脸上汗珠微现,维持这种精细的“光茧”对她消耗不小,“但它…太‘虚’了,魂体的根基好像被那坏阵法抽走了什么…就像…就像漏了气的皮球,光补个口子不够,里面还是空的…撑不了多久的…” 她传递着婴灵本源严重亏虚的感知。
苏影静立一旁,米白色的风衣在从破窗透入的惨淡月光下,几乎与墙壁的阴影融为一体。她的目光穿透那温暖的光茧,如同最精准的探针,牢牢锁定婴灵那微弱魂核的最深处。魂核内,冥河的沉静之力如同无波的古井,深邃而冰冷。她伸出白皙得近乎透明的手指,指尖萦绕起纯粹的、清冷如月华流淌的银色冥河光晕。
疏离与极致的警惕,如同冰层覆盖着她的魂核。 那身暗红的诅咒嫁衣,蛰伏在银纹交织的封印之下,如同沉睡在岩浆中的凶兽。她对它只有深入骨髓的排斥与厌恶,绝无半分主动触碰的意愿。每一次魂力流转掠过那封印,都带来冰冷的悸动。
然而,绝望的冰幕厚重如渊。 仅凭冥河沉静之力的感知,如同隔着一层万载玄冰,难以触及婴灵魂核深处那“冷”的根源。时间,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刃,冰冷的刀锋几乎贴上肌肤。容不得丝毫犹豫!
苏影清冷的眼眸中,锐利的光芒骤然凝聚!魂核内,磅礴的冥河之力瞬间收束、压缩,化作一道凝练到极致、锐利无匹的银色“魂识探针”!与此同时,一股强大的、近乎自我毁灭的意志力轰然爆发!如同最锋利的冰锥,狠狠刺透魂核表面那层坚韧的银纹“封印”!强行从那被封印的嫁衣神力那狂暴、侵蚀的本源边缘,撕扯、剥离出一丝微弱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却散发着令人心悸的破灭与侵蚀气息的“红芒”!
凶险!极致的凶险!
魂核深处,那层弥合根基的细密银纹,瞬间传来烧灼灵魂般的尖锐刺痛!仿佛有无数根烧红的铁丝在内部疯狂搅动!那丝被强行剥离的嫁衣神力,如同被惊醒的九幽毒龙,甫一脱离封印,便疯狂地扭动、反噬!它带着贪婪的侵蚀性,狂暴地冲击着包裹它的冥河之力,试图污染、同化、撕裂这层脆弱的屏障!一股阴冷、暴戾、充满毁灭欲望的气息,顺着那丝连接,试图逆流而上,反噬苏影的本源!
“呃…”苏影闷哼一声,额角瞬间渗出细密如雾的魂力虚汗,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惨白如纸。她咬紧牙关,调动全部的意志和冥河本源之力,如同最坚固的堤坝和最冰冷的寒流,死死地镇压、禁锢、隔离着这丝外来的剧毒力量!那缕象征着毁灭的红芒,被强行压缩、囚禁在冥河银辉的核心最深处,如同在纯净无瑕的冰晶之中,强行封入一滴沸腾的污血!两者界限分明,绝不相融,彼此激烈地对抗、消磨! 她将这枚蕴含着恐怖力量与致命风险的“危险探针”,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决绝,小心翼翼地延伸向婴灵那脆弱魂核的最深处。
“告诉我…‘冷’…在哪里?”苏影的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紧绷与痛苦,每一个字都仿佛从冰封的喉咙中挤出。冥河之力在极限镇压中发出不堪重负的嗡鸣。
嗡——!!!
一股强烈到冻结灵魂的“冷”意,如同冰海倒灌,瞬间顺着那被冥河银辉死死包裹的“探针”逆流冲击而来!但这一次,在冥河之力构筑的坚韧堤防和嫁衣红芒那霸道绝伦、无视一切阻隔的破障特性作用下,那层厚重的、绝望的“冰幕”,被硬生生撕裂开一道缝隙!
痛苦而清晰的意象,如同冰冷的潮水,汹涌灌入苏影的感知:
水!大量、静止、冰冷刺骨、散发着淡淡消毒水腐败气息的液体! 无边无际,淹没一切。
光滑、坚硬、冰冷、密闭的狭小空间! 触感像是…冰冷的金属?形状…一个巨大的、方方正正的盒子(储物柜?!)!隔绝了所有的光与希望!
绝望的拍打! 小小的手掌徒劳地捶打着那坚不可摧的内壁。
窒息的黑暗! 冰冷的液体灌入口鼻,肺部如同火烧般炸裂…
一丝微弱到极致、几乎被绝望冻结的…“妈妈”的、带着泪水咸涩的温暖气息… 这缕温暖被那冰冷的死亡死死包裹、吞噬…
“城西…废弃…‘蓝波湾’…泳池…中心…更衣室…储物柜…”苏影的声音带着巨大的痛苦和虚脱后的沙哑,每一个地点都像是从冰封的记忆深渊中艰难挖掘出的骸骨。信息获取的刹那,她毫不犹豫、近乎粗暴地切断了所有力量连接! 并以最决绝的意志,驱动冥河之力如同九天寒瀑般冲刷而下!将那缕危险的红芒、连同其接触到的所有冰冷绝望意念、以及嫁衣神力残留的侵蚀气息,彻底湮灭、驱逐、净化! 仿佛扔掉了一块刚从熔炉中取出、沾满剧毒的烙铁!
指尖的银辉骤然消散。苏影剧烈地喘息着,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晃动,单手扶住旁边冰冷的墙壁才勉强站稳。脸色惨白得如同新雪,额角的魂力虚汗汇聚成珠,沿着苍白的脸颊滑落。魂核深处,那层脆弱的银纹传来阵阵灼烧般的刺痛和酸胀欲裂的虚弱感,那是强行借用嫁衣之力、维持极限隔离镇压所付出的惨重代价。风衣之下,那暗红的嫁衣仿佛被彻底激怒,传来一阵短暂却无比强烈、充满了毁灭恶意的悸动,随即被无数银纹如同锁链般再次强行镇压下去,归于死寂的蛰伏。
然而,这次在深渊边缘的极限舞蹈,并非全无痕迹。 在成功抵御嫁衣神力疯狂反噬、维持那短暂而脆弱的隔离屏障的生死挣扎中,她对自身冥河本源之力的掌控,被逼迫到了前所未有的极致,变得更加凝练、纯粹、如臂指使。同时,她对嫁衣神力那无视防御的霸道破障特性进行的这次危险至极的“隔离式引导利用”,如同在万丈悬崖的钢丝上行走了一次,留下了一道深刻入骨的、由痛苦和意志铸就的“经验刻痕”。这让她对这种“刀尖舔血”的禁忌操作,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带着血腥味的“熟悉感”。这是一种在毁灭边缘挣扎出的、极其危险而珍贵的“认知”。
“蓝波湾泳池…更衣室储物柜…”小娟立刻清晰记下,看着苏影惨白的脸色和摇摇欲坠的身形,心疼得几乎哭出来,“苏姐姐!你怎么样?别吓我!你的魂火…波动得好厉害!”
“无妨…撑得住。”苏影强压下魂核深处翻江倒海的不适和强烈的晕眩感,声音沙哑却异常清晰,目光依旧锐利如刀地看向光茧中因最深痛苦被触及而剧烈颤抖的婴灵,“执念源头…己明。只待…破除。” 她看向小娟,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维持住…等待…指令撤离。” 她需要时间平复魂核的剧痛。
就在这紧绷的寂静即将被苏影沉重的喘息声填满时——
嗡!嗡!嗡!
魂牌内,代表陈骁的通讯印记陡然传来一阵极其微弱、断续、充满了强烈干扰杂音和空间扭曲感的意念波动,如同信号极差时的电流呓语,断断续续地刺入苏影和小娟的魂识:
“…黑…市…‘百…晓阁’…有…眉目…但…被…盯…死…了…尾…巴…甩…甩不…掉…需…要…接应…西…郊…乱葬岗…老…槐树下…快…!” 杂音的深处,似乎还夹杂着一丝极其阴冷、充满恶意的讥笑声!
信息戛然而止!如同被无形的利刃切断!
苏影和小娟的脸色瞬间剧变!陈骁遇险了!而且是在阴司的地盘(枉死城外围黑市)被盯上、追杀!这绝非意外,是赤裸裸的截杀!那阴冷的讥笑,如同毒蛇的信子,舔舐着她们的神经!
“队长!”苏影没有丝毫犹豫,强忍着魂核的刺痛,立刻通过魂牌联系外围警戒的赵无咎,意念传递如同冰冷的刀锋,简洁、精准、不带一丝冗余:“陈骁遇险!黑市被截杀!求援地点:西郊乱葬岗老槐树!婴灵暂稳!执念源己锁定:城西废弃‘蓝波湾’泳池更衣室储物柜!请求指示!”
死胡同口,如同亘古铁塔般钉在阴影中的赵无咎,那极度内敛、如同水银泻地般覆盖西周的庞大煞气,骤然间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湖面,猛地向内收束、凝聚!他铜铃般的双眼中,压抑的怒火瞬间被点燃、转化为狂暴的焚天之焰!陈骁是他派出去的!是他第七小队的兄弟!在黑市被截杀求救?!这等于有人把巴掌狠狠抽在他这队长的脸上,更要将他的队员置于死地!三个半人!判官司那群尸位素餐的老爷是真瞎了眼吗?!这他妈的就是要我们死!
“艹——他姥姥的!!!”一声压抑到极致、如同受伤雄狮般的怒吼,从赵无咎喉咙深处爆发出来!恐怖的煞气不受控制地溢出一缕,将身旁一块厚重的、锈迹斑斑的废弃预制板瞬间震裂,簌簌落下大片铁锈和水泥渣!他瞬间做出决断,命令通过魂牌带着狂暴的怒火与滔天的杀意咆哮而回:
“苏影!小娟!立刻!马上!给老子带婴灵撤离17号楼!找附近最隐蔽、阴气最重的耗子洞给老子藏好了!等老子消息!老子亲自去把陈骁那个不省心的混球给捞回来!”
他顿了一下,那怒火中燃烧着无边的憋屈和愤怒,几乎要冲破魂牌的束缚:“这他娘的破差事!拆了东墙补他娘西墙!等老子把这小子揪回来,非得亲手摁着判官司那群狗屁老爷的脑袋,让他们立刻!马上!给老子第七小队补人!补够!真当老子是铁打的?!三个半人(算上这随时要熄的小崽子)顶个屁用!塞牙缝都不够!”
话音未落,赵无咎魁梧的身影己化作一道撕裂夜空的、裹挟着沸腾煞气与焚天怒火的黑色飓风!脚下的尘埃与碎石被狂暴的气流卷起!他如同出膛的炮弹,朝着城西郊外那处令人闻之色变的乱葬岗方向狂飙而去!速度快到在原地只留下一道模糊的残影和激荡的劲风!
破败的出租屋内,苏影和小娟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深重的凝重与紧迫。
“走!”苏影当机立断,压下魂核残余的剧痛。小娟小心翼翼地维持着包裹婴灵、如同风中烛火般微弱的光茧,如同捧着一件稀世珍宝。两人身影再次化作轻烟,迅捷无比地从窗口撤离,无声无息地融入桐花巷那更深沉、更复杂、如同迷宫般的阴影与破败建筑群中,寻找着临时的、安全的藏身之所。
冰冷的危机如同附骨之蛆,一浪高过一浪。陈骁深陷绝境,生死未卜;赵无咎被迫离队,怒火救援;只留下魂核受创的苏影和力量尚浅的小娟,守护着一个本源亏虚、随时可能消散的脆弱婴灵。任务的核心目标悬于一线,暗处敌人(青夫人势力)的獠牙己清晰可见。第七巡阴小队那捉襟见肘、疲于奔命的人手困境,在这一刻被赤裸裸地、残酷地暴露在冰冷的月光下,放大到了令人窒息的地步。
赵无咎那充满了憋屈、愤怒与极度不满的“要人”怒吼,如同一声凄厉的号角,刺破了桐花巷伪装的平静——这支伤痕累累的小队,亟需滚烫的新血来填补那致命的战力缺口。 而苏影倚靠着冰冷斑驳的墙壁,魂核深处那灼痛的银纹和那一丝在毁灭边缘换来的、带着血腥味的“刀尖行走熟悉感”,微弱却如同烙印般真实。小娟怀中的光茧,在浓稠的黑暗里,微弱地闪烁着,如同狂风暴雨中,随时可能熄灭的最后一盏风中之烛。远处,似乎传来了夜枭凄厉的啼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