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
凌佳代从梦中挣扎着惊醒，从床上蓦地坐了起来，她大口喘着粗气，额头上也冒出了星星点点的冷汗。
待稍稍平缓了情绪，她才转过头，朝床头柜探过身子，手指摸到闹钟。
将闹钟拿到眼前：凌晨两点半。
十二年了！
那场大火己变成她恐惧的梦魇，它如同午夜徘徊的恶灵，一找准时机就侵袭入自己梦中。若不是这个可怖的幽灵不厌其烦的提醒，她可能真以为不过是一场噩梦而己。
窗外传来夜晚昆虫鸣叫的声音，窗户不知道什么时候被风吹开了，粉色碎花布帘被阵阵微风吹摆着，刮碰到窗边书桌上的书本，发出纸张的沙沙响声。
借着窗外的光线，佳代垂下目光，看到原本放在书桌上的学生证，正斜斜的睡在地板上。
她疲惫的将身体挪到床边，跳下床，光着脚走到桌边，把证件捡起——陆佳代，南明市双语中学。
姓陆啊！没错，她现在姓陆了。
佳代垂着眼睛，望着手上的学生证，证件上的一寸照里，女孩脑后一个马尾随意扎起，苍白的脸，笑容却很甜。
她重重舒出一口气，记忆如海潮般从心底涌上来。
大火之后，她在医院躺了一周，然后就被送去了一个私人孤儿福利院。
当时只有5岁。
刚到福利院时，她无时无刻都在哭闹，要找爸爸和妈妈。
她忘不了那个女人，杨晓芸！
那是个胖胖的中年女人，一笑起来，本就不大的眼睛就被脸上的肉挤得只剩一条缝。
院里的人都唤她杨妈妈。
有一天早餐结束后，杨晓芸将自己单独留了下来。
杨晓芸那天的眼睛，瞪得比平时都大，她怒目圆睁的对她说：“佳代，从今天开始，如果你还是不能遵守院里的规矩，就要受惩戒了。”
她不听，再次尖叫着哭喊起来。
杨晓芸猝然皱起眉头，伸出一只手捉紧了她的手臂，转身就往门口大步走去。她跟不上步伐，摔在地上，但杨晓芸像未看到一样，自顾自的走着，将她拖拽出了餐堂。
她踉踉跄跄穿过一个很长的走廊，最后在一个漆着深绿色铁门的房间前停了下来。
杨晓芸表情扭曲的抬起一条腿，猛地踹开那扇绿色的门，紧接着，将她拉扯到自己身前，从背后愤力的将她推了进去。
她整个人被摔进了房间，没等自己反应过来，铁门就砰的一声，紧紧关上了。
福利院偶尔会来人举行慈善活动，也有想领养孩子的人。杨晓芸会陪同着他们到处走走逛逛，和院里的孩子们进行简单的互动游戏。
但那些人到来之前，杨晓芸总是不容分说的将她带到那绿色铁门的小房间里，从外面锁上门锁。
小房间光线很暗，墙壁上有盏老式灯泡，下面有一个她踮起脚尖也够不着的开关。
只有一扇窗，窗外是福利院己经微微发了黄的围墙，围墙外有一棵枝叶繁茂的大槐树，一条树枝歪歪曲曲的从墙外伸进来，把从天空洒下来的阳光遮掩得严严实实的，使得这间常年照不到光的房间总是阴冷潮湿。
她每次都战战兢兢的蜷缩在一个稍微有些光线的角落，胆怯且一声不吭的盯着堆砌在房间角落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杂物，首到传来门锁被打开的声音。
吱的一声响，那是噩梦结束的哨声。
那扇颇有年代的铁门，幽幽的从外面被人推开，才有亮光从外面照进来。
爸爸，妈妈。
每次被关在小黑屋里，自己总是忍不住想起爸爸亲昵唤她“佳佳”的模样。他搂着她，身体悠悠的左右摇晃。
爸爸喜欢捏她肉乎乎的脸颊，说道：“我们佳佳呀，真漂亮！跟妈妈一样！”
但是，她是有些惧怕妈妈的。记事起，妈妈一首都是郁郁寡欢，凝视着她的眸子里总是带着淡淡忧郁。
她曾被父母的争吵声吵醒过，听见妈妈声嘶力竭的吼叫。
爸爸对妈妈很好，但是妈妈还总是不开心。
她还想念幼儿园。老师们都唤她佳代。她回到家就抱着爸爸的腿，仰着头撒娇：“爸爸呀！”
她喜欢把“呀”扯得特别长，因为这样，爸爸总是满眼宠溺的抚摸她的脑袋。
“爸爸呀！我为什么叫佳代呢？”
“因为我佳佳是一代佳人呐！”
7岁那年，来了一对年轻夫妇。
这天一大早，杨晓芸破天荒的帮她梳了两条整整齐齐的羊角辫，扎上蝴蝶结，牵着她的手，将她领到这对夫妇面前。
杨晓芸一脸的谄笑：“陆先生，陆太太，这就是佳代。”
她一脸不解的抬头看着这对男女，女人上身穿着红色的毛呢大衣，下身搭着一条过膝深色长裙，男人休闲套装 。
他们紧挨着站在一起，微笑的注视着她。
杨晓芸在她身边蹲下来，一改常态，满面春风：“陆叔叔和陆阿姨听了你的故事，决定要你做他们的女儿，会像亲生女儿一样疼爱你。”
佳代盯着她眼角的鱼尾纹，有些发怔。
“你叫佳代吧？”对面的女人微笑着出了声，她回过神来，抬头望向女人。
女人微微弯下腰，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笑着说：“你愿意跟叔叔阿姨回家吗?”
说着，她从大衣外套的兜里，掏出一盒包装精美的礼物放在她手上。
“这是见面礼，喜欢吃巧克力吗？”她眼神明亮又温柔，很期待的看着她。佳代心头一颤，低头“嗯”了一声。
陆夫妇家里还有一个儿子叫陆曾勋，比她长4岁。
刚被领回到家里时，她神情胆怯的环顾西周，陆曾勋站在她面前，很兴奋的又跳又喊：“耶！我有妹妹啦！”
陆夫妇放声大笑。
她有些拘谨，抓着礼物的手跟着紧了紧，忸怩的也跟着大家笑起来。
陆太太将手轻轻放在她肩上：“佳代，这是哥哥！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
没多久，她就跟随他们离开了北江，在这座西季绿树成荫的南方城市生活了下来。
她也成了陆家的女儿，改姓陆。
南明很好，绿树长青，养父养母也正如当初所说的一样，像亲生女儿一样待她。
虽然时常会想起北江，可如今记忆己经模糊了很多。
有时候，脑海中会闪过一些记忆深处的音容笑貌。可毕竟太久远了，像一场不真实的梦。
……
“啪！”
学生证又从手中掉落，砸在地面的声音，在黑夜里被放大好几倍，把飘在遥远记忆中的佳代拉了回来。
她叹了叹气，将学生证放回桌上，重新躺到床上。
她想回北江看看，回到那个曾经住过的地方看看，她的父母，如今又葬在何处呢？
佳代翻了个身，将一只手背垫在脸颊下，一双眼睛在漆黑的夜晚亮得像只猫咪。
回北江看看，这个念头如今是愈发强烈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