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默却只觉得一股寒意顺着脊椎往上爬，比刚才看到石佛活眼时更甚。广素方丈那平静话语下的决绝，那所谓的“醍醐灌顶”，还有这突然的“临终答疑”，都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精心安排的诡异感。他只想立刻离开这座处处透着不对劲的古寺，离那尊石佛、离这位即将“传功”的方丈越远越好。
“倩倩，我们…”他刚想开口提议离开，却被李倩兴奋地打断。
“不行不行！这种千载难逢的机会怎么能错过？我要去问！求个平安也好啊！”李倩眼神发亮，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决心，“默默，你也问问！你工作那么危险…”
看着李倩热切期盼的眼神，陈默后面的话只能咽了回去。他无奈地叹了口气，强压下心头翻涌的不安和抗拒感，点了点头。至少，不能让李倩一个人留在这里。
此时，广素方丈似乎己交代完毕。他对着那位名为觉明的年轻和尚极其轻微地耳语了几句。觉明和尚神色恭敬地听着，微微颔首，眼神深处却掠过一丝极其隐晦的、难以捉摸的光芒，快得如同错觉。
随后，在觉明和另一名侍者僧的搀扶下，广素方丈缓缓起身。起身的瞬间，陈默敏锐地注意到，老方丈的身体似乎比进来时更加佝偻了几分，那身明黄袈裟仿佛都沉重地压弯了他的脊梁。他脚步虚浮，几乎完全依靠着旁边两人的支撑，方才那沉稳有力的姿态荡然无存，只剩下风烛残年的脆弱。被搀扶着，一步步慢慢走向侧门，身影消失在殿内昏暗的光影里。
方丈离开后，那位清俊的觉明和尚走到大殿中央，双手合十，朗声道：“阿弥陀佛。诸位檀越善信，方丈慈悲，愿以最后时光惠泽众生，此乃无上善缘。然，醍醐灌顶，乃佛门无上秘法，需清净道场，精心布置。”
他声音清越，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沉稳，目光扫过众人：“今日下午，寺内需行洒净、结界诸事，以迎今晚子时传承大典。届时，大殿将再次开启，有缘者，皆可入内观礼，共沾法喜，见证我石佛法脉传承！”
“请诸位先行移步斋堂用些素斋，或于寺内各处静心游览。若有疑难欲问方丈者，请于申时初刻（下午三点）至方丈院外静候，自有知客僧引导。”觉明和尚说完，深深一揖。
殿内顿时响起一片嗡嗡的议论声和期待的赞叹。信徒们纷纷起身，脸上带着激动和虔诚，有序地向殿外走去，许多人己经在低声讨论着稍后要问方丈的问题。
李倩也兴奋地拉着陈默起身：“默默，我们快去找地方吃点东西，然后去方丈院排队！我一定要问到！”
陈默被她拉着，脚步有些沉重地随着人流向外走。他回头，最后望了一眼大殿深处那尊巨大的石佛。佛像依旧低眉垂目，笼罩在阴影与香火之中，一片沉寂。但陈默知道，那沉寂深处，有一只冰冷的、活着的眼睛。
石佛寺的斋堂设在偏院，宽敞明亮，桌椅古朴。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米香和蒸腾的素菜清香，倒是驱散了些许殿宇深处的沉郁气息。正值午斋时分，斋堂里坐了不少香客和寺内僧众，人虽不少，却异常安静，只有碗筷轻微的碰撞声和低低的咀嚼声。
李倩显然被这清雅的氛围和精致的素斋吸引了。几样时令小菜装在素净的青花小碟里：的笋片炒得清脆爽口，点缀着几粒枸杞；翠绿的菜心只用清油和盐简单焯过，碧绿欲滴，最大程度保留了鲜甜；金黄软糯的南瓜羹细腻温润；还有一小碗晶莹剔透的素面，汤头清澈见底，只飘着几片香菇和翠绿的葱花。米饭粒粒分明，散发着新米的清香。
“哇，看着就好吃！”李倩眼睛发亮，食欲大开。她夹起一片笋，细细品尝，脸上露出满足的笑容，“真鲜！没想到素斋也能做得这么精致，一点不比外面馆子差！默默你快尝尝这个南瓜羹，好甜糯！”
陈默却没什么胃口。上午天王殿的恶意凝视、弥勒殿的诡异压迫、大雄宝殿石佛深处那只冰冷的“活眼”，以及广素方丈那透着不祥气息的“醍醐灌顶”宣告，如同沉重的石头压在他心头。他勉强拿起筷子，夹了几根菜心送入口中。菜很新鲜，味道也清爽，但他却如同嚼蜡，只感觉一股难以言喻的滞涩感堵在喉咙。他象征性地舀了两勺南瓜羹，温热甜糯的口感稍微抚慰了一下紧绷的神经，勉强恢复了些许精力。
他抬起头，目光透过斋堂敞开的窗户，望向外面忙碌的景象。午后阳光正好，但寺内气氛却显得格外肃穆。只见一些年轻僧人步履匆匆，穿梭于殿宇回廊之间。他们有的抬着崭新的、绣着金色佛字和莲花的明黄色帷幔；有的捧着巨大的铜盆，里面盛着清水和不知名的草药枝叶；有的则小心翼翼搬动着刻满经文的沉重经幢法器。
然而，最让陈默感到心悸的，是这些忙碌僧人的神情。没有悲伤，没有忧虑，甚至没有一丝对即将圆寂的方丈的关切。他们的脸上，清一色地覆盖着一层近乎凝固的、毫无表情的漠然！眼神空洞，动作虽然麻利精准，却透着一股程序化的僵硬感，如同被无形丝线牵引的木偶，或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阳光照在他们光洁的头顶和灰色的僧衣上，非但没有带来暖意，反而衬得那一张张面无表情的脸孔，更加冰冷、诡异，仿佛整个寺庙都在为一场既定的仪式无声运转，而情感，早己被剥离。
“默默，快吃啊，发什么呆呢？”李倩的声音将他从观察中拉回，“马上快两点了，我们得赶紧去方丈院排队！去晚了怕排不上！”她看了看腕表，加快了吃饭的速度。
陈默心中苦笑，却也只能点头，强迫自己又扒拉了几口饭。
斋后稍作休息，李倩便迫不及待地拉着陈默，向寺僧打听了方丈院的方向，快步走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