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云推开出租屋的门,因为没有阳台,梅雨季屋子里迎面而来一股子霉味儿。
步入客厅,两张面朝落地玻璃的落地茶几上还摊放着她和安安做手工没收拾的材料和工具。
为了让客厅空间更大,他们把小沙发推到角落里,把原来只能放下三碗菜的小餐桌换成了1.2米的餐桌。
只不过空间始终不够——餐桌堆满工具和杂物,沙发上堆着衣服。
昨天为了赶手工,地没来得及拖,有些鞋印,门口还堆着两大袋子垃圾,早上因为要早起占摊位,忘了去扔垃圾,天气热,此刻己经有一些小飞虫在垃圾袋周围盘旋。
宣云面无表情地环视着自己和安安生活的这个小窝,心里其实挺酸楚的——人活在世上,试问谁不想活得体面一些呢?
可现实就是这样无力,她和安安都没有这个条件,住在这幢楼里的,乃至在文城的绝大部分外来务工人员都没有。
他们每天醒来就是城市的螺丝钉,维持着城市的运作,提供服务,创造价值,但他们本身,却没有价值。
这个不行了,那就换,有的是更年轻的,更远道而来,更任劳任怨的下一颗螺丝钉。
宣云只是心酸了一下,就又麻了。
可怜吗?没什么可怜的,这样的人太多了,比起那些真正收入低下过了今天没明天的底层,她的日子己经好过很多了。
可对于江尧来说,这样的生活离他很远。
他有房有车,有家有业,他和自己这种螺丝钉不一样。
宣云心想,他如果要来,那就来看看吧,看看现实的差距,也让他看看,记忆里再美好脱俗的人,都会在现实的柴米油盐中,变得庸俗平凡。
现有的凌乱她没收拾,甚至她觉得房间里还不够乱,又把门口的垃圾拿进来,堆在了餐桌边上。
又去洗衣机里拿出了潮湿的衣服,堆在脏衣娄里,还把鞋穿进门,故意在脚底沾了水,踩了一些蔬果皮,在地板上来回踩,留下腐烂黏腻的脚印。
又换上了松松垮垮的睡衣,放下头发,把妆也卸了,灰头土脸的。
等她弄完这一些,江尧也差不多追过来了。
门外意料之中响起了敲门声,紧接着传来熟悉的声音:“宣云,是我。我给你买了午饭。”
江尧是做好了她不肯开门,互相拉扯的打算的。
可意料之外的,宣云竟然只让他敲了一次门,就开了。
她探出头来,头发有些干燥地垂在肩上,身上穿着又旧又宽松的分体睡衣,整个人就像刚从被窝里睡懒觉爬起来的邋遢宅女一样。
她打量了江尧一眼,开门,让出了路,居然大大方方地请了江尧进去。
江尧原本心里还有疑影,进了门看见眼前的一切,闻到了空气里潮湿的霉味,双脚也定在原地。
环顾一圈,视线落在她的脸上,卸了妆黑眼圈格外明显。可眼里却像得逞了似的,仿佛在说:“你不是要来吗?后悔了吗?”
江尧脸色并不好看,从她身边走过,伸出手将桌上的杂物不管三七二十一地推到一边去,腾出了地方来,将打包的午饭放上去。
宣云二话不说也走过去,脚故意碰倒了两大包垃圾,压在他脚上,那些在袋口盘旋的小飞虫顺势也都起哄般在他脚边环绕。
宣云垂眸看了一眼,脸上冷漠又带着嘲讽,然后转身拉了一把餐椅出来,就要打开袋子吃饭。
她看江尧还站着呢,探身过去,又捋了一把桌面杂物,全都推到一边去,过程中还掉了几团用过的纸巾,就掉在对面的餐椅上。
“你不是也没吃?坐呀,一起吃。”
江尧沉着脸,没接话,看了一眼自己脚边的垃圾,下一秒,弯腰提起两袋垃圾,提到门外去了。
很快又回来,拿了客厅的垃圾桶,理清了掉在椅子上的纸巾。
宣云就当作没看见似地,自顾自掀开了海鲜粥的盖子,真香。
盛出一碗来,汤汁又滴在了桌上,尝了一口,真鲜呀。
不,应该说在出租屋的垃圾堆里,更香更鲜了。
“你不一起吃吗?”
江尧刚才提垃圾袋的时候,双手沾了一些黏腻的腐烂果汁,此刻正垂着手站在一边:“洗手间在哪?”
宣云小手一指:“我房间,你要去吗?”
江尧二话不说就推门进去,宣云听见他脚步声停顿了一下,才继续朝里走——为什么停顿?
当然是因为看见她的房间乱的像狗窝一样!
宣云得意地喝了一大口粥,嘴里吃到了两颗瑶柱,好呀,那就一次看个过瘾吧!
紧接着水声响起,江尧擦着洗干净的双手出来,拉开椅子就坐到她对面,也给自己盛了一碗。
真就和她一起面对面吃起午饭来。
“你平时下了班都去摆摊?”江尧问。
宣云脸上的笑意没了,往嘴里送了一口饭:“对啊,你不是己经看到了吗?”
“生意怎么样?”
宣云盯了他一眼,怎么还问起生意来了?
“靠天吃饭,下雨就摆不了了,也看你这样的冤大头多不多。”
“为什么不回家呢?”
宣云没有马上回答,但依旧用不正经的嘲讽口吻说:“我家又没有家业给我继承。”
“那你是想要定居在文城?”
宣云觉得有些好笑:“我不想定居在文城,我想定居在北京。“
江尧闻言停了喝粥,认真地听她说话,可宣云下一句就是:“最好是故宫,慈禧太后住的那间。”
他这算什么呢?跟她谈未来?
不上清华,是她不想吗?
三五万一平的房子不买,是她不想吗?
这话让她想起了端午回家,爸爸数落她没出息没编制,她当时也是这么讽刺回去的:“我不考是因为我不想吗?是因为我是个老赖呀!”
他居然问她为什么不回家?
也对,江尧还不知道她有多少债呢。
想到这里,宣云走了神,嘴上露出苦笑。
现在的她啊,有太多东西,可以让人知难而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