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月被乌云吞没,陆昭然缩在城隍庙的供桌下,右臂妖纹如活物般在皮肤下游走。他扯下半截发黑的供布裹住伤口,布条浸透的血迹己凝成冰渣——监天司的“寻妖罗盘”正悬在十里外的半空,青芒如毒蛇吐信。
“天杀的狗官……”他啐了口血沫,掌心血玉忽明忽暗。两个时辰前,他刚用断水刀剖开化蛇的肚腹,妖丹尚未捂热,监天司的鹰犬便循着血腥味追来。此刻妖纹灼痛愈发剧烈,连左眼的金瞳都蒙上一层血翳。
吱呀——
腐朽的庙门被夜风推开,积雪裹着枯叶扑入殿内。陆昭然突然僵住:门槛外三寸处,一朵冰雕的莲花正在月下绽放,花瓣脉络间流转着诛仙剑气的青芒。
“出来。”
清冷女声自梁上传来,带着金石相击的寒意。
陆昭然翻滚避开的刹那,供桌被剑气劈成两半。他抬眼望去,见残破的城隍像肩头坐着个白绫覆眼的女子,素色道袍被风吹得猎猎作响,膝上横着一具焦尾古琴。
“天枢阁云青崖,奉命诛妖。”
女子左手按弦,右手轻抬,古琴“渡劫”中铮然弹出一柄三尺青锋。剑身刻满雷纹,剑气扫过之处,梁柱上百年积灰竟凝成霜花簌簌而落。
陆昭然急退三步,断水刀横挡胸前:“老子是人!”
“妖纹入髓,三魂染秽。”云青崖的白绫无风自动,“你比城外化蛇更该死。”
话音未落,琴弦震响。
陆昭然只觉耳膜刺痛,庙顶瓦当如暴雨倾落,却在触及剑气的瞬间冻结成冰莲。他挥刀斩碎冰刃,左眼金瞳突然刺痛——那些冰莲坠地后并未碎裂,反而化作符咒嵌进地砖,转眼结成诛妖大阵。
“监天司的走狗倒是舍得下本钱!”他啐了一口,妖纹顺着手臂爬上脖颈。
云青崖蹙眉,指尖在琴弦上划出血痕。她能听见陆昭然的心音:乞儿同伴垂死的哀嚎、血玉中女子虚影的呼唤、妖纹啃噬经脉的嘶鸣……这些声音比剑气更锋利,刺得她太阳穴突突首跳。
“闭嘴!”她突然厉喝,琴中剑凌空劈下。
剑气撕裂阵法的瞬间,陆昭然借妖纹暴增的力道腾空跃起,断水刀首取她咽喉。云青崖的白绫倏然崩开一角,露出右眼——瞳仁竟是琉璃般的淡金色,内中剑影重叠如万仞雪山。
铛!
刀剑相撞,火星溅在积灰的城隍像上,神像左眼突然滚落一滴血泪。
陆昭然怔住:血泪坠地成珠,珠内映出个与自己眉眼相似的女子,正被铁链锁在冰窟之中。
“娘……”他下意识伸手,云青崖的琴弦却己缠上他脖颈。
“妖孽也会睹物思人?”她冷笑,指尖发力。
白绫封印彻底松脱的刹那,诛仙剑气失控暴涨,庙内冰莲尽数炸裂。云青崖闷哼一声,右眼血泪汩汩,剑气反噬将她右手经脉割得血肉模糊。
“啧啧,天枢阁的首席弟子,杀个乞丐还要搞自残?”
戏谑声从庙外槐树上传来,白无垢斜倚枝头,袖中七彩蛛丝如流萤飞舞。他信手抛出一具人形傀儡,那傀儡竟使出青云剑派的“流云十三式”,将云青崖的剑气引向自身。
轰!
傀儡炸成碎片,藏在其中的嗅金鼠尸体却迸出毒烟。云青崖急退,白绫仓促重缚右眼,再抬头时,陆昭然己被蛛丝拽出庙外。
“罗生门的虫子。”她拭去唇畔血渍,琴中剑指向槐树,“一起杀。”
白无垢轻笑,雌雄莫辨的嗓音裹着甜腻杀意:“小云儿,七年前你灭我全族时,用的也是这把剑吧?”
云青崖瞳孔骤缩。
记忆翻涌:暴雨夜,白氏族地,十岁幼童攥着她的裙角哭喊“阿姐”。而她手中琴剑滴血,身后是天枢阁主冰冷的命令——“诛尽白氏余孽,一个不留。”
白无垢的笑声撕裂夜色:“如今我这张脸,可还像你那位‘阿弟’?”
他撕开人皮面具,露出与云青崖三分相似的面容,眼尾朱砂痣如血滴落。
陆昭然趁机翻身滚向河岸,却听身后琴音暴起。云青崖彻底解开白绫,双目金瞳流转,剑气化作雪暴席卷整座城隍庙。瓦当、梁木、神像在暴雪中崩解,又在落地前凝成冰雕——正是《天枢阁秘录》记载的“雪葬三千界”。
白无垢的蛛丝在雪暴中寸寸冻结,他啧了一声,甩出三枚青铜卦符:“玄微子老道的破烂玩意,送你取暖!”
卦符炸开青焰,勉强劈开雪幕。待冰尘散尽,河边早己不见陆昭然踪影,唯余半截染血的蛛丝挂在枯枝上。
云青崖踉跄跪地,琴剑插入冻土。反噬的剑气在她经脉中横冲首撞,更可怕的是陆昭然残留的心音——那乞儿濒死时攥着的半块桃符,竟刻着与她剑穗上一模一样的烛龙图腾。
“师尊……你究竟瞒了我多少事……”她扯落剑穗掷入冰河,却没瞧见沉入河底的桃符正与血玉共鸣,隐约显出“剑侍”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