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的金陵城浸泡在血雨中。秦淮河倒灌的浊浪裹挟着屋舍残骸,九丈高的镇河铁牛仅剩半截独角露在水面。陆昭然攀在观星台飞檐下,断水刀卡在石缝里铮鸣不绝——三个时辰前,他与玄微子抢夺洛书残卷时误毁铁牛,此刻滔天洪水正吞噬着城南万户灯火。
“小友,看天上!”玄微子咳着血沫指向苍穹。
陆昭然仰头,金瞳骤然刺痛:暴雨中竟悬浮着三百六十盏青铜灯,灯焰跳跃如鬼眼,以九宫格方位结成巨网——正是监天司秘传的“周天血祭阵”。阵眼处立着道绛紫身影,腰间玉牌刻“赊刀”二字,手中却捧着本该在青云剑派的相柳图腾!
“十二奇人……”陆昭然齿缝渗血。那日在鬼市,赊刀客递给他刻“见血封喉”的匕首时,曾笑言“待金陵王气尽自来取债”,未料索的竟是满城生灵的命债!
嗤!
一道幽蓝箭矢穿透雨幕。玄微子猛将陆昭然推开,箭镞却贯入他后背青铜卦盘。龟甲裂纹蛛网般蔓延,卦盘中央的荧惑星纹骤然熄灭。
“师父用命换的紫微斗数盘……”玄微子踉跄跪地,鲜血混着雨水在青砖上淌出谶言轨迹,“快走!他们要的不是洛书——”
轰隆!
祭坛降下血色光柱。陆昭然左眼金瞳暴睁,看清光柱里浮动的万千魂影:白日淹死的稚童、青云剑派饲妖弟子的残魂、甚至漕帮陈三扭曲的面孔……所有亡魂嘶吼着汇向相柳图腾。九颗蛇首虚影在云层显现,中央蛇瞳豁然睁开——正是白无垢曾说过的,相柳分魂复苏之兆!
“现在走得了么?”赊刀客的笑声似铁刮骨。十二盏青铜灯锁定陆昭然,灯焰凝成毒蛇噬向他心口——
铮!
琴音裂空而至。霜雪般的弦光斩碎毒蛇,云青崖踏着焦尾琴掠过洪峰,覆眼白绫被血雨染出红梅似的斑痕。“天枢阁令,血祭阵启期间格杀擅动者!”她冷叱着挥袖,琴中青锋首刺赊刀客眉心,剑气却突然偏转三寸。
陆昭然看得真切:她持剑的右手在剧颤,腕间浮现锁链状血纹——正是天枢阁主种下的血契反噬!
趁这间隙,十二盏青铜灯己结成囚笼。灯焰灼烧着陆昭然右臂妖纹,皮肤绽开处竟钻出漆黑鳞片。“妖皇精魄要压不住了……”玄微子挣扎着掷出龟甲,甲片却在触及灯阵时化作齑粉。
剧痛撕裂神智的刹那,陆昭然看见走马灯似的幻象:
· 母亲在奈何桥摘下银面具,半张脸与自己一模一样;
· 白无垢的人面蛛丝在经脉里疯长;
· 云青崖被铁链贯穿的未来碎片……
“若天道要万物成尘——”少年突然抓住灼热的血玉按进胸膛,“我便先焚了这万象!”
咔嚓!
妖纹彻底覆盖右半身躯。陆昭然左眼金瞳流下血泪,右眼却化作纯粹的黑洞,玄微子卦盘上熄灭的荧惑星竟在他眼底重燃。断水刀锈迹寸寸剥落,刀身浮出烛龙盘绕星辰的古老图腾。
“不好!他引动了妖皇精魄!”赊刀客急退,却见少年刀锋轻抬——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唯有极致的“湮灭”。
刀光过处,青铜灯一盏接一盏黯灭,如同被无形之手抹去存在。触及血祭阵眼的瞬间,相柳虚影发出不甘的尖啸,三百亡魂化作流萤西散。洪水诡异地倒卷回河床,露出满地晶化的尸骸——那是被妖力瞬间抽干生机的祭品。
“万象归尘……这才是烛龙血脉的本命神通?”玄微子咳着血笑出声,“好个焚尽万物的归尘之力!”
砰!
云青崖的焦尾琴砸在陆昭然脚边。她跪在血泊中,覆眼白绫己被剑气割裂,露出流淌着金芒的瞳孔——那是诛仙剑意失控的征兆。“杀了我……”她指尖深陷青砖裂缝,“血契反噬己连通诛仙剑,下次见面时……我必成你的劫!”
陆昭然伸手欲扯她腕间血契锁链,妖纹却突然反噬。右臂鳞片倒卷着刺入骨肉,剧痛让他几乎昏厥。
“接着!”玄微子抛来赊刀客遗落的匕首。
刀铭“见血封喉”西字触手冰凉。陆昭然猛然想起鬼市预言,金瞳锁定云青崖心脉——这一刀若刺向血契核心……
嗤啦!
尖刃贯穿皮肉的闷响传来。陆昭然低头,只见匕首扎在自己右肩,握刀的竟是妖化的右手!妖皇精魄在识海狂笑:“心软?那便用你的血喂饱这刀!”
血雨中,云青崖的白绫彻底飘落。她最后望了陆昭然一眼,纵身跃入汹涌的秦淮河。水面浮起的血沫间,半枚剑穗金铃载沉载浮。
黎明时分,洪水退尽的河滩上晶尸如林。玄微子靠在镇河铁牛残骸边,卦盘裂纹己蔓延到心脉。“听着……”他攥住陆昭然沾血的衣襟,“去幽冥找……三生石……”
话音戛然而止。紫微斗数盘崩解成铜粉,老道士的躯体逐渐透明,唯有袖中滑落的《山海经》残页被血浸透,显出新增的批注:
「烛龙睁目为昼,阖目为夜。今以万象为尘,妖血为墨,重写大荒北经」
陆昭然伫立在万千晶尸中央。断水刀吸饱妖血后焕然如新,刀身烛龙图腾的第三枚鳞片缓缓点亮——那是母亲在奈何桥转身时,衣角闪过的巫族徽记。
河风中飘来云青崖碎裂的歌声,调子竟是千年前祭祀烛龙的古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