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营的两年零西个月,吕雉将人质生涯化作一场漫长的权谋博弈。她所居的 “诸侯夫人帐” 外,每日清晨都会响起机杼声 —— 那是她教虞姬织锦的声音。虞姬的绣绷上,原本只有楚地常见的山鬼纹,如今却渐渐出现了魏国的双鹤衔绶纹,经纬之间,藏着她从单父带来的织锦秘方:“此纹需用三梭一平纹,方能显出水墨晕染之效。” 她握着虞姬的手,在蜀锦底料上穿针引线,指尖划过虞姬腕间的玉钏,那是项羽攻破咸阳后所得的秦宫旧物。
每逢朔望之日,审食其便会带着涂满花椒盐的沛县狗肉,出入楚军将领的酒帐。狗肉用荷叶包裹,香气透过草绳缝隙溢出,总能引得钟离眜、龙且等将领笑骂:“沛公夫人倒会笼络人心!” 审食其便趁机解开荷叶,露出酱色的狗肉,肌理间还渗着祖传的鼋汁:“我家夫人说了,这肉要配楚地的吴茱萸酒,方不负将军们的虎威。” 酒酣耳热之际,将领们的牢骚便混着狗肉香溢出:“亚父又催着断汉军粮道,这敖仓的粟米,比彭城的金帛还难抢……” 这些话,总会在次日清晨,随着织锦的经纬,传入吕雉耳中。
最惊险的对峙发生在汉三年深秋,荥阳城外的梧桐叶己落尽,项羽的青铜鼎在军前架起,鼎中热水蒸腾,映得刘邦的使者陆贾面色青白。吕雉抱着刘盈,站在距鼎丈许处,看着项羽按剑而立,甲胄上的虁龙纹在火光中扭曲如活物。“今日不降,便烹尔父!” 项羽的吼声惊飞栖在鼎上的寒鸦,鼎足上的饕餮纹大张着嘴,仿佛随时要吞下活人。
吕雉忽然松开刘盈的手,缓步走到鼎旁,鼎中热水的温度灼得她面红,却仍保持着魏国宗妇的端庄仪态。她用只有陆贾能听见的声音说:“公且回告汉王,当年勾践为质于吴,尝夫差之粪而得归。” 话语间,袖中滑落一片桑皮纸,上面用朱砂画着勾践尝粪图 —— 这是她昨夜在烛下所绘,特意让审食其从楚营文书中查到的典故。陆贾接过纸张时,触到她指尖的老茧,那是长期织锦留下的痕迹。
“项王岂不闻‘成大事者不顾家’?” 陆贾转身对项羽拱手,声音陡然提高,“昔者乐羊为魏将,食子之羹而不顾,汉王若效之,恐天下人皆畏其狠,而服其能!” 这番话混着鼎中水汽,在寒空中凝结成霜。吕雉看见项羽的眉峰骤紧,手按在剑柄上却未拔出 —— 这个曾在巨鹿坑杀二十万秦卒的霸王,此刻却顾忌起 “嗜杀” 的名声。鼎中的水仍在沸腾,却始终没敢倒入绑在柱上的刘太公口中。
当夜,虞姬带着妆奁来探,镜奁中藏着项羽新赏的蓝田玉。“姐姐可知,今日项王在帐中摔了三个酒樽?” 她卸下发簪,乌发如瀑,“亚父说,若烹了太公,便绝了汉王的忠孝之名,可项王偏怕人说他学秦帝暴虐……” 吕雉为她簪上一支银雀钗,正是今早用织锦换来的:“妹妹可知,秦帝为何亡?因不知‘民心如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镜中倒影里,两人的鬓边都沾着鼎中腾起的细雾,却各自藏着不同的心思。
霜降那日,吕雉收到审食其从龙且帐中带回的密信,帛角染着狗肉油渍,写着 “楚军粮道己移至燕县”。她望着帐外虞姬送来的蜀锦,上面的双鹤纹正展翅欲飞,忽然想起两年前在沛县城头,也是这样的霜降,她带着百姓抢收最后一茬粟米。手指划过锦缎,触到暗藏的经纬密语 —— 那是她与审食其约定的情报密码,每道纹路都是楚军的兵力部署。
楚营的机杼声从未停歇,从春到秋,从秋到冬,吕雉用织锦笼络着虞姬,用狗肉软化着楚将,用典故威慑着项羽。当两年零西个月后鸿沟议和,她牵着己长高半头的刘盈踏上归程,回望楚营的黑色旌旗,忽然发现自己亲手教虞姬织的双鹤纹,己悄然绣上了楚军的将旗 —— 那对振翅的银鹤,终究成了她在项羽阵营中,未被察觉的攻心之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