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今斋内，烟雾缭绕。
秦夜靠在柜台后，慢条斯理地擦拭着他那把老旧的霰弹枪，枪管反射着幽暗的光。
林黯将诺基亚拍在柜台上，屏幕显示着提交的殡仪馆事件简报，他的声音带着砂砾般的疲惫：“报告。”
秦夜眼皮都没抬，霰弹枪零件在他手中发出冰冷的碰撞声。
“处理得…马马虎虎，还以为你会在停尸房里多躺两天。”语气平淡无波。
他拉开柜台下的抽屉，取出一盏青铜灯，随意地抛向林黯。
“哐当”一声，灯落在柜台上。“拿了这个灯，你就算是正式入职了，提灯人林黯。”
林黯没有去碰那盏灯，目光如手术刀般刺向秦夜：“你是不是该和我说些什么？”
“说什么？”秦夜终于抬眼，放下枪，那双浑浊的眼睛里此刻只有冰冷的威严，“夸你？给你发锦旗？”无形的压力瞬间笼罩了小小的古董店。
林黯感到呼吸一窒，眼前的人与初次见面时那个不着调的古董商判若两人。
“怕了？”秦夜嘴角勾起一丝没有温度的弧度，“现在就可以交出装备，滚回你的法医部，我绝不拦你。”
林黯深吸一口气，胸膛起伏，眼神却钉死在秦夜脸上：“我不是来退缩的。地铁站，殡仪馆，那些东西到底是什么？还有我的右眼！”他的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秦夜嗤笑一声，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刨根问底？真他妈烦你们这些读书人！”他猛地抓起旁边矮几上一本厚重的皮质名册，狠狠摔在林黯脚边，溅起尘埃。
林黯弯腰拾起，翻开。暗黄的内页上，暗红墨迹书写着名字，许多名字被浓黑的叉粗暴覆盖，纸页边缘粘着干涸发黑的血指纹印。
“守夜人第七区编制，”秦夜的声音如同在宣读墓志铭，“燃灯者：1人（姓名██）。”枯瘦的手指划过那片彻底涂黑的区域，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平静。“掌灯人：3人（秦夜·存活）。”指尖在自己名字上停留一瞬，继续向下，“提灯人：9人（7人阵亡/2人墟化）。”
他抬起眼，浑浊的目光穿透烟雾，盯住林黯：“看清楚了？我们就是一群裱糊匠！用命，用这点灯油，”他指了指柜台上的青铜灯，“去糊那些幽墟撕开的窟窿！糊住了，等下一批不知死的傻子来接棒。糊不住，”他咧开嘴，露出森白的牙齿，“就跟着窟窿一起烂在下面，渣都不剩！”
林黯沉默地翻过一页页被划掉的名字，冰冷的墓碑仿佛矗立眼前。
他无意识地着无名指根部那圈苍白的戒痕，细微的刺痛传来。
“那些东西？”他合上名册，抬头问。
“幽墟的污染。地铁站是，殡仪馆也是。”秦夜向林黯伸出手，掌心向上，“骨铃，交出来。”
林黯眼神微凝，缓缓从口袋掏出那枚幽蓝的骨铃，放入秦夜掌心。“你怎么知道？”
秦夜掂量着骨铃，冰凉的触感仿佛浸透了整个房间。“我是让你试炼，不是让你送死。你拼命的时候，”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林黯，“我在处理‘观众’。”
林黯心头一震，那无形的守护驱散了一丝阴霾。
秦夜轻叹一声，拍了拍林黯的肩膀，力道很沉。“还想退吗？这是最后的机会。留下，就再没人护着你了。”
林黯没有回答。他拿起柜台上的名册，翻到提灯人那页，在仅剩的空位上，一笔一划，用力写下了自己的名字——林黯。
秦夜看着那新添的名字，眼中锐利的冰层似乎融化了一瞬，掠过一丝极淡的欣赏。“好。现在，教你点守夜人该知道的。”他拿起自己那盏始终燃烧着的青铜灯，浊黄的灯焰在他脸上投下摇曳的阴影。
林黯也默默提起属于他的那盏，冰冷的触感顺着手臂蔓延。
“净炎焚秽，溯光归时，归寂锁渊——三句口诀，刻进骨头里。”秦夜的声音低沉肃穆，如同某种古老的箴言。“但记住，灯油不是燃料。”他指向灯碗深处，浑浊焰心内似乎有微小的阴影在蠕动，“那是棺材。装着被镇压的幽墟残渣，还有…烧透了的守夜人。”
“怎么用？”林黯握紧灯柄，指节发白。
“第一，滴血认主。”秦夜递过一根细长的青铜探针，针尖寒芒闪烁。“点在灯芯上，血渗进去，灯焰转青，它就认你了。第二，”他指向焰心，“看浑浊度。越浑，烧得越快，证明污染浓度越高，过八成，天王老子叫你，你也得立刻收灯滚蛋！否则，灯灭人亡。”他眼神锐利如刀。“第三，开‘界障’，保命的壳，这是最后的屏障。”
林黯默默记下。他盯着秦夜手中的骨铃：“遗物到底是什么？”
“力量，和代价。”秦夜举起哀恸骨铃，幽蓝的光映着他半边脸。“融合它，你能得到些东西，但必须付出更多。”他的手指猛地指向林黯的右眼，“你这只眼睛，就是遗物，而且…是顶邪门的那种！”
林黯瞳孔微缩，星渊般的漩涡在右眼深处无声流转。
“我只在残破的资料里见过它，”秦夜一字一顿，声音带着某种沉重，“‘神明之眼’——苍白之瞳。越强的遗物，反噬越狠。它己和你长在一起，甩不掉了。”他收回目光，拿起诺基亚，按动侧键。
一道幽绿光束射出，在布满灰尘的墙壁上投下清晰的文字和扭曲的图像：
【C-013 (地铁站)】
手法：复刻98年活祭（12活人）
污染源：深潜者初代骨髓（晶簇病毒）
【C-018 (殡仪馆)】
技术：协会“残响复苏”（成功率≤0.7%）
信号源：太平洋静默区
“总部的情报。”秦夜关掉投影，室内重归昏暗，只有两盏提灯的浊光摇曳。
“老李？一个被绝望逼疯的可怜虫，协会拿他当探路的狗，试验他们狗屁不通的‘复活’邪术。”
他吐出一口浓烟，眼神如鹰隼般锐利起来，“真理协会在找东西，像疯狗一样嗅。他们想干什么？鬼知道！但你只需要记住一点——”他盯着林黯，每个字都像淬了冰，“见到真理协会的人，杀无赦！”
林黯无名指根的戒痕骤然传来一阵剧烈的灼痛！他猛地攥紧拳头。
“该告诉你的，都在这儿了。”秦夜碾灭烟头，站起身。“现在，带你看看守夜人的‘里子’。”他走到一面挂满旧字画的墙壁前，在某处凸起用力一按。
沉闷的机括声响起，整面墙连同字画无声地向内滑开。
墙后，是望不到尽头的黑暗空间。
千百盏青铜提灯，密密麻麻、层层叠叠地悬挂在巨大的铁架上，如同黑暗森林中沉默的星辰。
绝大多数灯盏都己熄灭，布满灰尘和蛛网般的裂痕，如同枯朽的尸骸。
只有零星几十盏，还顽强地燃烧着豆粒大小的昏黄灯火，微弱的光芒在深渊般的空间里连成一片扭曲黯淡的星图，映照着下方地板上无法洗净的深色污渍。
“这儿是第七区守夜人…最后的碑林。”秦夜的声音在空旷死寂中回荡，带着深入骨髓的疲惫。
他粗糙的手指抚过一盏灯身布满蛛网裂纹、灯油早己干涸的提灯，动作竟有一丝难以察觉的轻柔。“每一盏灯，都是一个战死兄弟的衣冠冢。典当阳寿，交换情报，或者…求个死得明白。”他转过身，将一块沉甸甸的青铜腰牌重重拍在林黯掌心。
腰牌正面，三个古朴遒劲、仿佛用刀斧凿刻的大字：【守夜人】。背面，是三行更小、却透着铁血森然气息的箴言：
＞ 一、灯在人在
＞ 二、知渊者溺渊
＞ 三、宁化墟尘，不堕真理
冰冷的金属沉重地压在掌心。林黯对着那片沉默燃烧又熄灭的星辰，深深地弯下了腰。
“拿着你的灯，记牢你的牌子，滚回去养你的伤。”秦夜挥挥手，像驱赶苍蝇，“明天日落，提灯来见我。”
林黯不再多言，握紧腰牌和冰冷的提灯，转身，推开沉重的青铜门，走入外面淅沥的雨幕。
秦夜坐回柜台后，看着林黯的背影消失在门后，又点燃了一支烟。烟雾升腾，模糊了他深不见底的眼神。
窗外，雨丝如织。
西城区某条昏暗的街道上，“全家乐便利店”的霓虹招牌，在连绵的雨幕中，无声无息地亮了起来。
冷藏柜宽大的玻璃门上，一层不正常的浓密白霜，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悄然蔓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