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棚内的黑暗浓稠得如同实质，带着河水特有的阴冷湿气和浓重的鱼腥腐臭，几乎令人窒息。林雅踏入的瞬间，视野彻底被剥夺，只能凭借听觉感知前方星云那几乎微不可闻的脚步声，以及自己狂乱如擂鼓的心跳。她像盲人般伸出手，摸索着冰冷的、布满粘滑苔藓的棚壁，踉跄地向前挪动。每一步都踩在未知的泥泞里，深一脚浅一脚，冰冷的污水瞬间灌入破旧的鞋履，刺骨的寒意首透骨髓。
“嗬……”她忍不住发出一声压抑的抽气，冰冷的污水让她本就虚弱的身体一阵哆嗦。腰间那枚旧铜钱，在这绝对的黑暗中反而散发出一种更加清晰的、冰冷的金属触感，紧贴着她的肌肤，像是某种锚点，又像是一块烙铁。
前方的脚步声停了。
林雅的心猛地一缩，也跟着僵在原地。黑暗中，她只能感觉到一种庞大而深沉的“存在感”，如同亘古的礁石静立在汹涌的暗流中心。她甚至能“听”到河水在棚外奔流的沉闷咆哮，以及……某种更深沉、更粘稠的、仿佛从河床淤泥深处传来的、带着韵律的……脉动？那脉动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湿滑感，每一次搏动都牵引着林雅道心深处那块濒临碎裂的玄冰碎片，带来一阵阵眩晕和恶心。
“在…下面？”星云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响起，依旧是那平淡无波的调子，却像一把冰冷的锥子，瞬间刺破了黑暗的粘稠，也刺中了林雅混乱感知的核心。
下面？林雅茫然。她下意识地低头，尽管什么也看不见。
就在这时，星云似乎微微动了一下。林雅感觉到一股极其细微的气流扰动，带着他身上那种独特的、如同深秋荒野般的清冷气息拂过她的脸颊，瞬间驱散了一丝周围浓重的腐臭。紧接着，她听到一声极其轻微的“嗒”，像是脚尖点在了某种硬物上。
噗通！
脚下的地面猛地一震！不是爆炸，而是某种巨大的、沉重的结构瞬间垮塌的闷响！林雅只觉得脚下一空，整个人毫无防备地向下坠落！
“啊——！”短促的惊叫卡在喉咙里，失重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她！冰冷的、带着浓重腥气的空气疯狂灌入她的口鼻！
就在她以为自己会摔得粉身碎骨时，一只冰冷、稳定、骨节分明的手，如同铁钳般精准地抓住了她后颈的衣领！
下坠之势骤停！
林雅像一只被扼住后颈的小猫，整个人悬在半空，心脏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冰冷的河水气息混合着浓烈的淤泥腥味扑面而来，呛得她剧烈咳嗽。那只手的力量极大，拎着她毫不费力，却又没有伤到她分毫，只是稳稳地悬停着。
黑暗中，她什么也看不见，只能感觉到抓住自己的那只手，冰冷得不似活人，带着一种绝对的、不容置疑的力量感。她的后背紧贴着一个同样冰冷的胸膛——那是星云的胸膛。没有心跳，没有温度，只有一种如同沉寂深渊般的坚实。
恐惧、冰冷、窒息……还有一丝劫后余生的茫然混杂在一起。她的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不是因为寒冷，而是因为这种极致的、被掌控的脆弱感。她能清晰地感觉到星云身上散发出的、那种属于“寂灭”本身的、令人灵魂冻结的气息，此刻正毫无阻隔地包裹着她。
“谢…谢谢…”她颤抖着，几乎是无意识地挤出两个字，声音细若蚊蚋，带着浓重的鼻音和恐惧的余韵。
没有回应。
星云只是沉默地悬停着。几息之后，林雅感觉到他动了。那只抓住她后领的手微微调整了一下角度，将她拎得更稳了些，然后，他开始缓缓下降。
脚下不再是虚空，而是冰冷刺骨的河水！水面似乎就在她脚踝下方不远。星云的脚尖似乎点在水面上，或者某种支撑物上，带着她稳稳地向下沉去。冰冷的河水很快没过了她的小腿、膝盖……刺骨的寒意让她牙齿打颤，身体抖得更厉害了。
“冷…”她忍不住又发出一声细微的呜咽，更像是无意识的呻吟。她甚至没有期待回应。
然而，就在她话音落下的瞬间，一股极其微弱、却清晰无比的暖流，突然从她后颈被抓住的衣领处渗透进来！那暖流极其微弱，如同寒夜里的火星，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能抚平神魂的柔和力量，瞬间驱散了侵入骨髓的寒意，甚至让她道心深处那块布满裂痕的玄冰碎片都微微一颤，疼痛稍减！
林雅猛地僵住！
这…这是…？
暖流！来自星云？！
这个认知比刚才坠落的恐惧更让她震惊！那个弹指抹杀化神、一步消融怨秽、如同行走寂灭本身的星云…竟然…会有温度？会…在意她喊冷？！
这微小的、近乎不可能的暖意，像一颗投入冰湖的石子，在她被恐惧和绝望冻结的心湖中，激起了一圈微不可查的涟漪。那涟漪迅速扩散，带着一种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酸涩的悸动。她不再颤抖得那么厉害，身体下意识地放松了一点点，向后靠了靠，试图汲取那微弱却真实的暖意源头。
黑暗中，时间似乎失去了意义。林雅被星云拎着，如同一个没有重量的包袱，缓缓沉入冰冷浑浊的河水深处。西周是绝对的黑暗和死寂，只有水流涌动的声音，以及那从河床淤泥深处传来的、令人心悸的湿滑脉动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沉重。
不知下沉了多久，林雅感觉到水流的方向似乎发生了变化，前方隐约传来一丝极其微弱的光亮，以及……一种更加浓烈、更加原始的腥臊恶臭，几乎凝成实质，冲击着她的嗅觉。
星云停了下来。他松开了抓着林雅后领的手。
林雅脚下一实，踩到了湿滑冰冷的淤泥。她踉跄了一下才站稳，发现自己身处一条巨大的、倾斜向下的水下甬道入口。甬道深处，那微弱的光源如同鬼火般摇曳，映照出甬道壁上湿滑蠕动的暗红色苔藓，以及……无数被水流冲刷得发白的、形态各异的骸骨！有人类的，也有巨大得超出认知的水兽的，密密麻麻地嵌在淤泥和岩壁的缝隙里，无声地诉说着此地的恐怖。
那令人作呕的湿滑脉动源头，就在这甬道的最深处！
林雅看着眼前如同地狱入口般的景象，刚刚因那丝暖意而稍缓的恐惧瞬间再次攫紧了心脏，几乎让她窒息。她下意识地后退半步，身体再次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
就在这时，一只冰冷的手，轻轻搭在了她的肩膀上。
林雅浑身剧震！猛地抬头看向身侧的星云。
斗笠的阴影下，她依旧看不清他的表情。但那只搭在她肩上的手，冰冷依旧，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安抚的力量？仿佛在无声地说：别怕，跟着。
这个简单的触碰，没有任何言语，却比任何安慰都更有力量。那只冰冷的手掌，仿佛成了连接她与这个恐怖世界唯一的支点。她甚至能感觉到，他指尖那层薄茧粗糙的触感，透过她湿透的、单薄的衣衫，清晰地印在她的皮肤上。
一股奇异的热流，瞬间从被触碰的肩膀蔓延至全身，驱散了寒意，也压下了翻涌的恐惧。那热流并非来自星云（他的手依旧是冰冷的），而是源自她自己内心深处，一种被认可、被庇护的、从未有过的悸动。她道心深处那块死寂的玄冰碎片，在这股悸动下，竟微微震颤了一下，裂痕边缘似乎被某种柔和的力量抚过，不再那么尖锐刺骨。
“走。”星云的声音响起，依旧是平淡的一个字。他收回了搭在她肩上的手，率先迈步，踏入了那条铺满骸骨的、通向未知恐怖的湿滑甬道。他的步伐依旧平稳，仿佛脚下踩着的不是骸骨和淤泥，而是寻常的石板路。
林雅站在原地，怔怔地看着他毫不犹豫踏入黑暗的背影。肩膀上残留的冰冷触感和那奇异的悸动感交织在一起，让她心乱如麻。恐惧并未消失，那甬道深处的脉动依旧让她神魂战栗，但一种更复杂、更陌生的情绪悄然滋生——一种混合着依赖、感激、以及…连她自己都不敢深究的、一丝微弱牵绊的情绪。
刚才那短暂的接触，那微弱的暖意，那只安抚的手……这些微不足道的细节，在经历了被当作祭品的绝望、目睹了抹杀生命的冷酷之后，竟显得如此珍贵，如此……温暖人心。就像在无尽的寒夜中，看到了一粒几乎要熄灭、却顽强存在的火星。
他并非全然无情。这个认知，如同一道微光，刺破了林雅心中对星云纯粹的恐惧坚冰。
她深吸一口气，那浓烈的恶臭让她几欲作呕，却无法再动摇她的决心。她不再犹豫，迈开依旧发软却不再迟疑的双腿，踩着湿滑冰冷的骸骨淤泥，紧跟在星云身后，一步，一步，坚定地走向那摇曳着微弱鬼火的甬道深处。目光紧紧锁住前方那个灰布斗笠的背影，那背影在骸骨与黑暗中穿行，渺小却如山岳般不可撼动。
掌心的铜钱依旧冰冷沉重，但此刻，似乎不再仅仅象征着通往深渊的船票。它更像一个信物，一个连接着她与这个行走寂灭、却又在黑暗中给予她一丝微光的男人之间，某种难以言喻的、冰冷而真实的……羁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