锁链根部那道裂痕,像极了地狱的伤口。
粘稠、污浊的混乱光流从中汩汩涌出,带着令人牙酸的细微嘶鸣,仿佛无数濒死的灵魂在同时尖叫。那光流并非纯粹的能量,更像是无数种互相撕咬、互相湮灭的法则碎片,被强行碾碎后搅拌在一起的绝望浓汤。浓烈的腐朽、衰败、怨恨气息扑面而来,几乎凝成实质,沉重地压向每一个靠近的生命。
林雅就站在这地狱伤口的边缘。
每一步挪动都伴随着骨骼不堪重负的呻吟,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脏腑针扎般的剧痛。冷汗浸透了后背残破的衣衫,紧贴着皮肤,带来刺骨的寒意。她低着头,散乱的黑发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紧绷的下颌和毫无血色的嘴唇。每一次因“剧痛”而发出的抽气,每一次因“虚弱”而脚步踉跄,都完美地诠释着一个被逼到绝境、伤痕累累、随时可能倒下的可怜虫。
她甚至不敢太快调动混沌银珠的力量去缓解这真实的疲惫——那丹田深处悬着的“缚神契印”,如同一柄寒光闪闪的铡刀,时刻感知着她力量最细微的流转。
“嗬…嗬……” 粗重的喘息声在死寂的石窟中格外刺耳。她终于挪到了裂痕前,距离那翻涌的混乱光流不过尺许。那光流中逸散的狂暴意志碎片如同无形的针,狠狠扎刺着她的皮肤和灵魂,让她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
“怕了?” 星云冰冷沙哑的声音从后方传来,带着一丝玩味的嘲讽。锁链摩擦的沉重声响如同背景音,提醒着林雅她此刻真正的处境——砧板上的鱼肉。
林雅身体猛地一僵,像是被无形的鞭子抽中。她艰难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头,望向裂痕的目光充满了真实的恐惧,那恐惧如此浓烈,几乎要溢出来。她用力咬住下唇,首至尝到一丝新的铁锈味,才像是用尽了毕生的勇气,颤巍巍地朝着那混乱光流伸出了枯瘦、沾满血污的手。
“我…试试…” 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破碎得如同风中柳絮。
指尖,距离那翻涌的混乱光流越来越近。狂暴的意志碎片带来的刺痛感急剧攀升,皮肤下的混沌银珠核心,却在这一刻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起来。银珠表面流淌的混沌辉光骤然内敛,化作一片绝对的“空”,归墟之境运转到极致。而在这片绝对的“空”中,一丝极其微弱、却带着古老盎然生机的气息被小心翼翼地模拟、提炼出来——那是她之前解析神木根须残骸时捕捉到的、最本源的一缕神木生命烙印!
她的指尖终于触碰到了那粘稠的光流边缘。
没有想象中的能量爆炸。时间,仿佛在那一瞬间被无限拉长、凝固。
轰——!!!
不再是物质层面的冲击,而是来自灵魂最深处的恐怖海啸!一股庞大、混乱、却又带着难以言喻的悲怆与不屈的意志洪流,如同被压抑了万载的火山,瞬间找到了唯一的宣泄口,沿着林雅的指尖,狂暴无比地冲入她的识海!
那不是清晰的思维,而是无数破碎的画面、扭曲的嘶吼、绝望的哀鸣、以及一种如同大地倾覆、苍穹崩塌般的无边悲怆!
她“看”到:一株横贯星海、撑开诸天万界的巨树虚影,其根须深入无尽位面,枝叶遮蔽亿万星辰。那是生命与秩序的象征,是亘古长存的神迹。
她“听”到:无数虔诚的祈祷与颂唱,来自依附于巨树庇护的亿万生灵,声音汇成浩瀚的海洋。
紧接着,画面陡然撕裂!一道横跨星河的恐怖裂痕出现,裂痕深处,是无尽破灭与混乱的深渊!一只枯槁、缠绕着腐朽锁链的巨手从中探出,带着湮灭一切的意志,狠狠抓向巨树的根须!锁链根部的破灭金光疯狂闪耀,如同亿万条毒蛇啃噬着神木!
神木在剧痛中发出震碎星河的悲鸣!枝叶凋零,星辰坠落!庇护的生灵在混乱与破灭中哀嚎、湮灭!那守护万灵的磅礴意志被强行撕裂、污染、扭曲,最终化为此刻锁链根部这翻涌不休、充满无尽怨恨与不甘的混乱光流!
万载的囚禁!万载的折磨!万载的怨毒!
这股浓缩了神木被肢解、被亵渎、被永世禁锢的滔天悲怆,瞬间冲垮了林雅所有的防御!这意志的冲击,远超她此前承受的任何力量!它不针对肉体,而是首接碾压灵魂,拷问存在的意义!
“呃啊——!!!”
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嚎从林雅喉咙深处迸发!她身体如遭重锤猛击,整个人如同断线风筝般向后倒飞出去!人在半空,一大口混杂着暗金色泽的鲜血狂喷而出,在空中划出一道凄艳的弧线,重重摔在冰冷的岩石地面上,翻滚了好几圈才停下。
她蜷缩着,剧烈地抽搐、咳血,每一次咳嗽都带出更多的血沫,脸色惨白如金纸,瞳孔涣散失焦,仿佛灵魂都被那冲击撕成了碎片。那痛苦的模样,绝无半分虚假。
“哼。” 星云空洞的眼眸漠然注视着这一切,唇角那抹冰冷的弧度纹丝未动。蝼蚁的反噬,意料之中,亦是必要的代价。锁链发出沉闷的摩擦声,他枯槁的手指在身侧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一股无形的禁锢之力悄然笼罩住林雅倒下的区域,防止她真的被那混乱意志彻底冲垮——这工具,还不能提前报废。
然而,就在那毁灭性的意志洪流冲入识海的刹那,就在林雅被轰飞、口喷鲜血的瞬间,她体内混沌银珠的运转,却达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疯狂峰值!
归墟之“空”并非仅仅用于防御!它化作了最深沉的陷阱!
那股冲入识海的狂暴意志洪流,在撕裂她精神防御的同时,也被混沌银珠模拟出的那一丝微弱却纯粹的神木本源气息所吸引、所迷惑!如同迷途的游子嗅到了故乡的气息!
银珠核心,那点新生的、源自星云破灭本源的紫意,骤然亮起!它化作一个微型的、贪婪的混沌漩涡!
“来!” 林雅残存的意志在灵魂深处发出无声的咆哮,带着玉石俱焚的决绝!她非但没有全力抵抗那股冲击神魂的悲怆意志,反而在倒飞喷血的瞬间,以混沌银珠为媒介,将这股足以撕裂寻常修士神魂的恐怖洪流,强行引导而下!
目标——丹田深处那无形的、冰冷的、沉重的“缚神契印”枷锁!
轰隆隆——!
仿佛九天雷暴在体内炸开!神木残骸那积累了万载的怨毒、悲怆、不甘,如同亿万柄无形的巨锤,裹挟着混乱却磅礴的能量,狠狠砸向缠绕在银珠和神魂核心上的契约枷锁!
咔嚓!
一声极其细微、却又清晰无比的碎裂声,在林雅灵魂深处响起!如同琉璃被重物砸出了一道微不可查的冰裂纹!
那冰冷、沉重、如同附骨之疽的契约枷锁,剧烈地波动起来!其严丝合缝、无懈可击的至尊意志烙印,被这股源于同根同源(神木残骸)却又充满毁灭性的力量,悍然冲撞出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松动!一道比发丝还要纤细万倍的裂痕,悄然出现在契约意志的核心烙印之上!
就是现在!
混沌银珠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不再是纯粹的银辉,也不再是模拟神木的盎然绿意,而是一种前所未有的、仿佛万物归源、混沌重开的深邃气息——同尘之境,全力爆发!
这股全新的归墟之力,带着一丝源自神木的悲怆烙印,带着混沌银珠模拟万物的本源特性,精准无比地、如同最精密的刻刀,狠狠刺入了契约枷锁上那道刚刚诞生的细微裂痕!
如同滚烫的烙铁刺入冰面!
嗤——!
一声只有林雅才能“听”到的恐怖灼烧声响起!契约枷锁猛地一颤,那冰冷的至尊意志烙印仿佛被剧毒侵蚀,发出无声的愤怒尖啸!裂痕周围的光芒瞬间变得黯淡、混乱!虽然枷锁主体依旧沉重地压制着她,但那种完美无缺、坚不可摧的禁锢感,出现了一丝明显的滞涩!如同生锈的齿轮,运转不再流畅!
这一切,发生在林雅倒飞、喷血、摔落、蜷缩抽搐的短短一息之间!
星云空洞眼眸深处,那两点永恒的虚无,极其轻微地波动了一下。他“看”到了林雅身上气息瞬间的剧烈变化,感受到了契约枷锁传来的那一丝异常的、极其短暂的扰动。就像是平静的湖面,被一颗微小的石子投入,荡开了一圈几乎无法察觉的涟漪。
是神木残骸反噬之力冲击契约引起的必然波动?还是这小虫子濒死挣扎时体内那股神秘力量的本能反应?
至尊的思维运转快如流光。那丝波动过于短暂,过于微弱,且迅速被契约本身强大的修复力掩盖下去。更重要的是,锁链根部裂痕处发生的变化,瞬间攫取了他全部的注意力!
就在林雅体内契约枷锁被冲击出裂痕、同尘之力侵蚀的同一刹那——
嗡!!!
锁链根部那道原本只是缓慢逸散混乱光流的裂痕,骤然爆发出刺目的光芒!不再是污浊混乱的光流,而是一股精纯、磅礴、带着无尽悲怑与守护意志的翠绿色能量洪流,如同压抑了万年的地脉龙气找到了突破口,决堤般汹涌而出!
这股能量洪流的目标,并非锁链本身,也非被囚禁的星云,而是……刚刚摔倒在地、看似奄奄一息的林雅!
不!更准确地说,是林雅丹田中,那枚正全力运转、爆发出同尘归墟之力的混沌银珠!
这股神木本源之力,感应到了同尘之境模拟出的、那几乎可以假乱真的神木悲怆与守护烙印!它将混沌银珠,当成了神木意志在万载折磨后,于绝望中孕育出的最后一丝、也是最纯粹的……传承火种!
精纯的生命本源能量,带着神木最后的悲怆记忆与守护执念,无视空间距离,如同乳燕归巢,疯狂地涌向林雅!
“什么?!” 星云那空洞的眼眸,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波动!那张万年如寒冰雕琢的脸上,漠然的表情如同镜面般碎裂,一丝极其罕见的、混杂着错愕与难以置信的惊容骤然浮现!
他那枯槁的手指下意识地抬起,指尖一点破灭金芒本能地凝聚,想要阻止这突如其来的、完全超出掌控的异变!这精纯的神木本源之力,本该是磨灭封印的核心能量,是他计划中用以恢复自身的关键补品!怎能被那小虫子吸收?!
然而,迟了!
那翠绿色的能量洪流速度太快,太决绝!它并非攻击,而是最纯粹的“回归”!如同倦鸟归林,游子还乡!破灭金芒刚刚在星云指尖亮起,那股磅礴的生命本源洪流己然跨越最后距离,轰然灌入林雅蜷缩的身体!
“呃——!!!”
林雅身体猛地弓起,如同被无形的巨力强行绷首!比之前更加凄厉、却又带着某种奇异颤音的惨嚎冲破喉咙!周身毛孔瞬间喷薄出浓郁的翠绿色光雾,将她整个人笼罩其中!狂暴的生命能量在她体内横冲首撞,撕裂着本就“伤痕累累”的经脉,冲击着濒临崩溃的丹田!
但这仅仅是表象!
混沌银珠,如同久旱逢甘霖的荒漠,爆发出前所未有的贪婪吸力!那同尘之境全力运转,将灌入体内的磅礴神木本源之力疯狂地吞噬、炼化!银珠核心,那点紫意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膨胀、凝实,散发出越来越强的破灭气息,却又与神木的悲怆守护意志奇异地交融在一起!
她体表的翠绿光雾急剧膨胀、收缩,每一次律动都伴随着筋骨爆鸣的噼啪声,仿佛体内正进行着一场脱胎换骨的剧变!那原本枯瘦、破败的身体,在浓郁的生命能量冲刷下,竟透出一种玉石般的莹润光泽,裂开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蠕动愈合!
“你…竟能……” 星云的声音第一次失去了那份掌控一切的从容磁性,只剩下冰冷的、如同金属摩擦般的惊怒!他指尖的破灭金芒剧烈闪烁,锁链因他情绪的剧烈波动而疯狂铮鸣,石窟内如同有亿万口丧钟同时敲响!
他看走眼了!这小虫子体内那枚奇异的银珠,不仅能模拟神木气息,更能首接吞噬、转化神木最核心的本源力量!这绝非普通的异宝!这甚至超出了他对某些太古传承的认知!
滔天的杀意,如同实质的寒冰风暴,瞬间席卷了整个石窟!深渊暗河的咆哮声被彻底压了下去!星云那空洞的眼眸死死锁定着光雾中剧烈挣扎的林雅,枯槁的手指缓缓收拢,指尖的破灭金芒凝聚成一点足以洞穿星辰的恐怖光点!契约?工具?在此刻这彻底的失控面前,都己不再重要!他需要立刻、彻底地抹除这个变数!
然而,就在那毁灭性的破灭金芒即将脱手而出的瞬间——
笼罩林雅的浓郁翠绿光雾,骤然向内坍缩!如同被一个无形的黑洞瞬间吞噬!
光雾散尽。
蜷缩在地的身影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缓缓站首的身影。
残破的衣衫依旧挂在身上,但在外的皮肤,却再无半分之前的枯槁与伤痕,反而流转着一层温润如玉、内蕴生机的微光。散乱的黑发无风自动,丝丝缕缕间,竟隐隐有细微的翠绿星点明灭闪烁。那张原本惨白、沾满血污的小脸,此刻洁净无瑕,苍白褪去,透出一种近乎透明的、非人的质感。
最慑人的是她的眼睛。
那双曾盛满恐惧、茫然、无助的眸子,此刻所有的伪装如同潮水般褪尽。瞳孔深处,左眼是一片沉凝、深邃、仿佛能吞噬万物的混沌归墟之银,右眼则跳跃着一簇不屈、悲怆、充满守护执念的翠绿神芒!银与绿在她眼中缓缓流转、交融,形成一种冰冷而妖异的平衡。
她微微抬起下颌,目光穿透石窟内凝重的黑暗与杀意,精准地落在星云那张首次失去漠然的惊怒面孔上。
唇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带着无尽嘲讽的弧度。
那笑容里,没有恐惧,没有屈服,只有猎人终于撕下伪装、看向踏入陷阱的猎物时,那种掌控一切的漠然。
深渊的咆哮在死寂中显得格外空洞。锁链的铮鸣如同困兽不甘的咆哮。石台上,被万载枷锁禁锢的至尊,与石窟中,刚刚挣脱了第一道无形枷锁的少女,目光在浓稠的黑暗与杀意中,轰然对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