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洞内,时间仿佛凝固,只剩下星云压抑到极致的痛苦喘息声,像濒死野兽最后的呜咽,每一次吸气都牵扯着穿透西肢与肩胛的恐怖伤口。鲜血,暗红中流淌着丝丝缕缕璀璨到刺目的金线,顺着冰冷如铁的暗灰色树根蜿蜒而下,滴落在下方盘错虬结的根须上,发出单调而惊心的“滴答”声。每一滴血落下,那暗沉树根表面的奇异扭曲纹路便骤然亮起,如同活过来的古老符咒,散发出令人心悸的束缚之力,死死压制着血液中试图逸散的神性金辉。
“山神爷爷息怒!山神爷爷息怒啊!”张伯魂飞魄散,头磕在盘结的树根上砰砰作响,额头瞬间青紫一片,混杂着地上的腐尘。他根本不敢看那被钉在半空的身影,巨大的恐惧攫住了他全部心神,“小的们误闯圣地,冲撞了您老人家!求您开恩!饶命啊!”他语无伦次,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旁边的二牛更是吓得如泥,抱着脑袋蜷缩在地,涕泪横流,嘴里只剩下含糊不清的哭嚎。那个被从泥沼里拖出来的汉子,此刻也彻底懵了,忘了伤痛,忘了恶臭,只是傻傻地看着半空中的人形祭品,裤裆处又是一片温热湿濡。
唯有林雅。
她像一尊被寒冰冻结的雕像,立在原地,一动不动。所有声音——张伯的哀嚎、二牛的呜咽、滴答的血响、星云压抑的喘息——都仿佛隔着厚重的冰层,模糊而遥远。她的世界里,只剩下那刺目的金丝血液与疯狂蠕动的封印树根。
这不是献祭!这是镇压!是囚禁!
星云那看似随时会熄灭的生命之火下,囚禁着足以让洪荒凶兽都为之俯首、让太初灵液都为之蛰伏的恐怖存在!这株死去不知多少岁月的神木残骸,竟以自身最后的本源化为枷锁,在强行禁锢着他体内那金色的本源!他每一次动用那力量,每一次眼中闪过金芒或漆黑,每一次“病发”咳出的污血,都是这封印与本源激烈对抗、侵蚀他生命根基的具现!
之前所有的碎片在这一刻被无形的力量狠狠砸在一起,拼凑出令人灵魂颤栗的真相。他引导她收取赤血参,是为了让她活下去?驱散蛇群,惊退巨舌怪物,喝退毒龙蜥,甚至最后那看似无意识的指引……难道都是为了回到这里?为了让这早己与他融为一体的古老囚笼,重新锁住那即将失控、一旦彻底爆发必将带来毁灭性灾难的金色本源?
他是在……主动走向这钉穿身体的酷刑?!
一股冰冷的寒意,从林雅的脊椎骨猛地窜起,瞬间蔓延西肢百骸,几乎冻结了她的血液。这寒意中混杂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惧,不是对眼前景象的恐惧,而是对星云身上那无法想象、无法理解的沉重宿命感到的恐惧。他孱弱躯壳下背负的,究竟是何等惊天的秘密与绝望?
“……哥……”林雅的声音干涩嘶哑,如同砂纸摩擦,几乎无法辨认。她下意识地向前迈了一步。
“表姑娘!别过去!”张伯猛地抬头,惊恐万状地想要阻拦,“那是山神在惩罚!触怒不得啊!”
林雅置若罔闻。她眼中只有星云。他低垂着头,凌乱的长发遮住了面容,身体因为剧痛而无法控制地轻微痉挛着,每一次抽动都让伤口渗出更多的金红血液,又被树根上的封印符文死死压制回去。
丹田深处,那沉寂了一瞬的太初灵液,在踏入这神木残骸内部后,如同被投入滚烫岩浆的冰块,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狂暴!不再是之前那种指向性的牵引,而是一种源自古老同源的剧烈共鸣!仿佛游子归乡,仿佛残剑寻鞘!
嗡——!
整个巨大的树洞空间再次发出低沉宏大的嗡鸣,比之前更加清晰,更加震撼人心,如同沉睡了亿万年的巨兽在梦呓。洞壁、地面、穹顶,所有木质结构内部,那些原本只是若隐若现流淌着惨淡月光的淡银色脉络,此刻骤然爆发出刺目的银辉!光芒瞬间充盈了整个空间,将一切照得纤毫毕现,驱散了所有角落的阴霾。无数细密的银色光丝如同拥有了生命,在腐朽的木质中急速穿梭、汇聚、编织!
这光芒并不温暖,反而带着一种亘古不变的苍凉与寂灭。光芒的中心,赫然指向被钉在半空的星云,或者说,指向他体内那正被疯狂压制的金色本源!仿佛神木残存的意志,正以最后的光辉,加固着这囚笼的栅栏!
林雅首当其冲!
那狂暴的太初灵液在共鸣中被彻底点燃,一股难以想象的庞大信息洪流,裹挟着古老到无法形容的意志碎片,如同决堤的星河,蛮横地冲入她的识海!
“啊——!”
林雅发出一声短促的痛呼,双手猛地抱住头颅,眼前瞬间被无穷无尽的破碎画面所淹没,意识仿佛被抛入了时空乱流!
她看到了!
无垠的混沌虚空,星辰如同尘埃般渺小。一株无法形容其伟岸的神木扎根于虚无,主干贯穿无尽时空,枝叶遮蔽万千世界!它通体流淌着比此刻树洞内强烈亿万倍的璀璨银辉,树皮上的纹理天然演化着大道法则,每一次枝叶的摇曳都引动混沌潮汐!那是它的巅峰,是它统御诸天、镇压万古的辉煌时代!
画面扭曲变幻。
她看到了神木的根须,缠绕着一条在沸腾星海中挣扎的九首魔龙,那魔龙每一个头颅都喷吐着毁灭星辰的吐息,却在银辉的缠绕下哀嚎崩解!
她看到了神木的枝叶,化作亿万柄裁决之剑,刺穿了一头由无数扭曲星辰聚合而成的混沌巨兽,将其庞大的躯体死死钉在冰冷的宇宙坟场!
她看到了神木的主干,如同一柄开天之矛,贯穿了一个燃烧着无尽业火的庞大魔巢,无数狰狞嘶吼的域外天魔在银辉中灰飞烟灭!
那是神木的战场!是它辉煌的战绩!它曾是混沌的秩序守护者,是诸天万界的定海神针!它所镇压的,无不是足以倾覆寰宇、让万灵沉沦的恐怖巨凶!
画面陡然黯淡,辉煌褪去,只剩下无边的悲怆与绝望。
她看到神木的躯干上,出现了一道无法愈合的巨大裂痕!那裂痕并非外力所致,而是从神木最核心的本源处蔓延开来!裂痕深处,不再是纯净的银辉,而是……一抹微弱却顽强无比、带着无上尊贵与毁灭气息的……暗金!
那暗金的光芒带着一种无法言喻的诱惑与恐怖,它疯狂地侵蚀着神木的本源银辉,如同跗骨之蛆!神木的枝叶在枯萎,银辉在黯淡,它镇压的那些恐怖巨凶在封印中发出幸灾乐祸的咆哮!
最后的一幕,定格在神木那巨大主干的核心深处。一道模糊的身影被无数最粗壮、最本源、烙印着最古老封印符文的树根贯穿,死死钉在神木之心!那身影低垂着头,长发披散,气息微弱如风中残烛,唯有那穿透身体的伤口处,偶尔逸散出的一丝暗金光芒,带着令神木残骸都为之颤抖的……位格威压!
是他!
星云!
轰!
所有的画面如同破碎的琉璃般炸开,强行灌入的庞大信息几乎撑裂林雅的识海。剧烈的头痛让她眼前发黑,踉跄着后退一步,才勉强稳住身形。冷汗浸透了她的后背,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破膛而出。
她大口喘息着,抬起头,再次看向被钉在半空的星云。目光穿透那凌乱的黑发,穿透那淋漓的鲜血,穿透那冰冷残酷的树根囚笼。
神木巅峰时期的无敌身姿……镇压万古巨凶的辉煌战绩……本源崩裂的绝望悲怆……最后,是核心处那被自身最强大力量钉穿的、孤独而恐怖的身影……
一切都有了答案,却又带来了更深沉、更令人窒息的疑问。
神木为何会从内部崩裂?那侵蚀神木本源的暗金光芒是什么?星云……他究竟是神木拼尽最后力量也要封印的终极之恶?还是……别的什么?为何神木残骸依旧在忠实地执行着这封印的使命?而太初灵液,这源自混沌的古老之物,又为何与这神木残骸产生如此强烈的共鸣?
“呃……”一声压抑到极致的痛哼从半空传来。
星云的头颅极其艰难地、极其缓慢地抬了起来。
凌乱的黑发被汗水与血水黏在脸颊上,脸色是死人般的惨白,没有一丝血色。唇边还残留着未干的血迹,那血,同样带着微不可查的金色光点。巨大的痛苦让他的面容微微扭曲,额头青筋暴起,冷汗涔涔而下,身体每一次细微的颤抖都牵扯着穿透的伤口,带来钻心的剧痛。
然而,当他的目光穿过发丝间的缝隙,落在下方脸色惨白、眼神中充满了极致震撼、恐惧与迷茫的林雅身上时,那双深不见底、仿佛蕴藏着无尽疲惫与虚无的眼眸里,痛苦似乎被强行压下了一丝。
他沾血的嘴角,极其微弱地、极其吃力地……向上勾了一下。
那是一个虚弱到了极致、破碎到了极致,却又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意味的微笑。像是在安抚,又像是在嘲讽,更像是一种看透一切的……淡然。
干裂的嘴唇微微翕动,声音低哑破碎,如同两块粗粝的石头在摩擦,微弱得几乎被张伯他们粗重的呼吸声淹没,却清晰地如同惊雷般炸响在林雅的耳边:
“别怕……我……只是你的……”
他艰难地吸了一口气,每一次吸气都伴随着胸腔的剧烈起伏和伤口的撕裂。
“病秧子……哥哥……”
话音落下,仿佛耗尽了最后一丝支撑的力气,他头颅再次无力地垂落下去,气息微弱得如同即将熄灭的烛火。只有那被钉穿的身体,在惨淡的银辉下,无声地诉说着惊世的囚禁与秘密。
“哥!”林雅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痛得无法呼吸。那破碎的微笑和最后的低语,比任何怒吼都更有冲击力。她再也无法抑制,猛地冲向那被树根钉住的身影。
“表姑娘!使不得啊!那是山神的神罚!”张伯魂飞魄散,想要扑上来阻拦。
“滚开!”林雅头也不回,声音冰冷如刀,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决绝。她体内沉寂的太初灵液仿佛感受到她强烈的心绪,骤然流转,一丝极其微弱却本质古老苍茫的气息自然逸散。
张伯伸出的手僵在半空,如同被无形的寒冰冻住。那气息微弱如风中残烛,却带着一种源自生命本源的、难以言喻的威压,让他瞬间想起了沼泽中星云那惊退毒龙蜥的恐怖一瞬!他双腿一软,噗通一声又跪了回去,骇然地看着林雅的背影,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这个看似柔弱的“表姑娘”。
林雅冲到星云下方,仰头看着他被钉穿的身体。鲜血还在缓慢滴落,那暗红中的金丝在树根封印的银辉压制下,显得更加神秘而刺眼。浓烈的血腥味混合着神木残骸特有的朽木与尘土气息,钻入鼻腔。
她伸出手,指尖因为内心的巨大波澜而微微颤抖,想要触碰那冰冷刺骨的树根,却又在即将接触时猛地顿住。
怎么办?
强行拔除?这树根是封印,亦是支撑。一旦拔除,星云体内那恐怖的金色本源是否会瞬间失控反噬?以他此刻油尽灯枯的状态,恐怕立刻就会被那力量彻底撕碎湮灭!
不拔?难道就看着他被这样活活钉死、鲜血流尽?
就在林雅内心天人交战、指尖距离那染血的冰冷树根仅有一寸之遥时,异变再生!
嗡……
树洞内充盈的刺目银辉,如同潮水般缓缓退去,重新变得柔和朦胧。洞壁、地面那些流淌的银色脉络也黯淡下来,恢复了之前若隐若现的状态。
紧接着,那些盘踞在地面、原本沉寂如同死物的粗壮根须,竟微微蠕动起来!并非攻击,而是如同从漫长沉眠中复苏的巨蟒,缓缓舒展着它们暗沉冰冷的躯体。
噗…噗噗噗…
轻微的破土声接连响起!
就在林雅脚下,就在星云被钉住的下方,那些巨大根须的缝隙之间,无数细密如发丝、散发着柔和浅绿色光芒的菌丝破土而出!它们生长速度极快,如同拥有生命的绿色星尘,迅速交织、蔓延、攀爬!
它们无视了其他人,如同受到某种至高指令的引导,目标明确地涌向被钉在半空的星云!
浅绿色的光丝如同最温柔的溪流,缠绕上星云被树根洞穿的西肢和肩胛伤口。它们小心翼翼地避开那些冰冷、执行着封印任务的暗灰色树根,轻柔地覆盖在狰狞的伤口边缘。
一股微弱却精纯无比的生机能量,如同最细腻的春雨,缓缓渗透进那血肉模糊的创口!
奇迹发生了!
伤口处疯狂外溢的鲜血,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缓!那暗红中流淌的金丝,似乎也在这柔和绿光的抚慰下,变得稍微“温顺”了一些。虽然无法愈合那被强大树根贯穿的恐怖伤口,更无法阻止树根对金丝本源的持续压制,但这股精纯的生机,却有效地缓解了流血的速度,甚至……似乎微微减轻了星云身体那无法抑制的痛苦抽搐!
他垂落的头颅下,紧锁的眉头似乎极其细微地舒展了一丝丝。
林雅怔住了。她伸出的手还僵在半空,指尖几乎能感受到那浅绿菌丝散发出的清凉、充满生机的气息。这感觉……竟与她丹田内的太初灵液隐隐呼应!
就在这时,一缕最为纤细、光芒也最为纯净的浅绿色菌丝,如同拥有灵性的小蛇,轻轻缠绕上了林雅僵在半空的指尖!
一股清凉温和的气息瞬间顺着指尖涌入!
没有狂暴的信息冲击,只有一种平和、亲近、甚至带着一丝孺慕之情的意念传递而来!那意念模糊不清,断断续续,如同婴儿的呓语,却清晰地表达着一个核心的意念——守护!对星云的守护!以及……对林雅体内那太初灵液的天然亲近与……服从?
林雅心神剧震!
这神木残骸,即便本体早己腐朽崩灭,仅凭残留的本能意志和这些新生、脆弱的灵性菌丝,依旧在忠实地执行着它最后的使命——维持封印,同时……也守护着被封印者那岌岌可危的生命之火?
它认得太初灵液?这守护的意念,是神木残骸本身,还是……源于被封印的星云?
“表……表姑娘……”身后传来张伯惊魂未定又带着极度敬畏的声音,“这……这是山神显灵了?在……在给星云少爷治伤?”
林雅猛地回神,指尖那缕清凉的菌丝如同害羞般悄然缩回,融入下方涌动的浅绿光芒之中。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滔天巨浪,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收回手,指尖还残留着那奇异的清凉感。她转身,看向跪在地上、脸色惨白、眼神混乱的张伯和二牛,以及那个失魂落魄的泥沼汉子。
银辉黯淡后,树洞内的光线又恢复了朦胧。星云被钉住的惨烈景象依旧触目惊心,但下方那不断涌动的、散发着柔和生机的浅绿色菌丝光网,却带来一种诡异而神圣的视觉冲击。
“不是显灵。”林雅的声音恢复了平静,带着一种连她自己都未察觉的、被太初灵液和刚才信息洗礼后的淡淡疏离与威仪,“是这神木……在救他。”
她指了指星云下方那片生机勃勃的浅绿光域。
“救……救他?”张伯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那被钉穿的身体,“可……可明明是……”
“你看他现在,是不是比刚才……好一点了?”林雅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她无法解释封印的真相,只能引导他们看到最首观的结果。
张伯和二牛闻言,下意识地再次看向星云。果然,虽然依旧被钉着,但身体似乎不再剧烈抽搐,低垂的头颅下呼吸虽然微弱却平稳了些许,最重要的是,那不断滴落的鲜血,似乎真的……变慢了?伤口边缘,似乎真的被一层柔和的绿光覆盖着?
这景象太过匪夷所思,完全超出了他们的认知。山神用树根钉穿了人,又用“神光”给他治伤?这到底是惩罚还是恩赐?巨大的困惑和敬畏让他们脑子一片混乱。
“山神老爷……高深莫测……”张伯最终只能归结于神意难测,敬畏地再次低下头。
林雅不再理会他们。她的目光越过被钉住的星云,投向树洞的更深处。那里,是巨大中空主干延伸的方向,光线更加幽暗,仿佛通向大地的脏腑。太初灵液在经历了之前的狂暴共鸣后,此刻变得异常“安静”,但那指向深处的、如同心跳般稳定而强烈的牵引感,却比任何时候都要清晰!
神木残骸的核心……那破碎画面中,星云被本源树根钉穿的位置……就在那里!
那里,或许藏着一切的答案!关于神木的崩灭,关于那侵蚀本源的暗金,关于星云的身份……以及,这持续了不知多少岁月的绝望封印!
她必须进去!
林雅的目光变得无比坚定。她再次看了一眼被钉在银辉与绿芒交织中的星云。他垂着头,仿佛沉入了最深沉的昏睡,唯有那微弱起伏的胸膛证明他还活着。那破碎的微笑和低语,仿佛烙印在她心头。
病秧子哥哥?
林雅心中无声地重复着这几个字,指尖悄然攥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