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枯骨遗星火
翠绿光焰燃尽，魔氛荡涤一空。
石室重归死寂，唯余焦黑西壁与满地灰烬，空气中浮动着草木焚尽后的微苦清香。秦惊鸿跪在那一小堆晶莹如翡翠的残灰旁，指尖颤抖着，终是触到了那枚温润的暗金碎片。碎片边缘流溢着微弱的翠色光华，中心一点银芒如沉睡的星辰，随着他掌心脉搏，极微弱地明灭。
“青瑶……”他喉咙喑哑，一声低唤，仿佛耗尽全身力气，冰冷的脸颊上，血泪混流，砸落在布满焦痕的石地上，洇开暗红。
碎片触手生温，那丝若有若无的草木气息，是柳青瑶在这污浊魔窟中，最后留存的印记。秦惊鸿将其紧紧攥在掌心，尖锐的棱角刺入皮肉，鲜血沿着指缝蜿蜒渗出，滴落在翠绿的灰烬上，竟发出轻微的“滋滋”声，仿佛灰烬仍在无声地净化着这污浊之血。
他猛地抬头，目光如电，射向那具盘膝而坐的森白枯骨。魔晶尽去，枯骨终于显露全貌，骨架高大，即便坐姿亦显峥嵘，头骨微仰，空洞的眼窝似在凝视石室穹顶，下颌微张，仿佛有无声的叹息凝固了万年。摊开的掌骨空空如也，那曾托举天罡星核的位置，如今只剩一片虚无。
秦惊鸿强忍脏腑翻腾的剧痛，挣扎起身，踉跄行至枯骨前。深深一揖，带着对前辈的敬重，更带着难以言喻的悲怆。
“前辈……晚辈秦惊鸿，承蒙指引，终至此处……然晚辈无能，未能护住同伴……”他声音低沉，字字如铁石相击，压抑着火山般的痛楚。
枯骨无言，唯有沉寂。
秦惊鸿的目光落在枯骨盘膝的双腿之间。那里，几块碎裂的、黯淡无光的深紫色晶片半掩在灰烬中。他心念一动，缓缓俯身，指尖运起一丝极微弱的星辉，小心翼翼地拨开那些晶片碎屑。
碎屑之下，露出半截深埋在灰土中的事物。非金非石，色泽古拙暗沉，形如一枚残损的印玺底座。秦惊鸿屏住呼吸，运力于指，将其缓缓抽出。
入手沉重冰寒，一股苍茫浩瀚、却又带着岁月磨砺后沉寂的星辰之力，透过指尖传来。印座底部，赫然镌刻着两个古篆，笔锋遒劲，仿佛蕴含天地至理：
**镇渊！**
“镇渊印……”秦惊鸿心头剧震。他想起潭底入口那断裂的碑文——“镇渊……遗……”。原来如此！此印正是镇压这魔窟入口的无上法器！定是当年枯骨前辈持此印与魔物同归于尽，印碎魔封，才换来此地万载沉眠。若非印碎封弱，魔气外泄，也不会有后来诸多惨事。
他捧着这半截残印，一股沉重如山的责任与悲凉感压上心头。
就在此时！
那具沉寂万载的枯骨，空洞的眼窝深处，竟毫无征兆地亮起两点幽邃如墨的紫芒！一股阴冷、怨毒、凝聚了万载恨意的残存魔气，如同蛰伏的毒蛇，猛地从枯骨头骨中激射而出！紫芒细如发丝，却快逾闪电，带着蚀魂腐骨的歹毒气息，首刺秦惊鸿眉心！
这绝非枯骨前辈本意！定是其陨落前，被那魔物本源侵蚀至深，一丝最精粹的魔念竟烙印于骨殖之内，万载不灭，此刻感应到生人气息与镇渊印的触动，骤然发难！
距离太近！魔念太毒！秦惊鸿重伤之躯，心神又沉浸在悲痛与震惊之中，根本不及闪避！
千钧一发！
他体内那浩瀚如海的天罡星辰之力，历经重塑后，早己与他的意志融为一体，形成了一种近乎本能的守护反应！危机临头，丹田深处那枚虚幻的星核骤然爆发出刺目光华！
“嗡——！”
一声低沉的嗡鸣自他体内响起！
秦惊鸿甚至来不及思考，左手本能地抬起！五指箕张，掌心之中，七点璀璨的银星瞬间浮现、旋转、坍缩！并非攻伐的“吞海”，而是防御的极致演化——星辉不再外放如潮，而是向内凝聚，形成一面凝实厚重、布满玄奥星纹的银色光盾！盾面之上，北斗七星图案流转生辉，散发出不动如山的磅礴意志！
**天罡伏魔经——星璇·镇狱！**
嗤——！
那缕阴毒魔念狠狠撞在星璇光盾之上！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响，只有刺耳之极的腐蚀声！魔念如附骨之疽，疯狂侵蚀着光盾上的星纹。盾面剧烈震颤，银光明灭不定，秦惊鸿浑身剧震，本就翻腾的气血再也压制不住，“哇”地喷出一大口鲜血，尽数溅在面前的枯骨之上！
点点殷红洒落在森白的头骨、肋骨之上，竟发出“嗤嗤”轻响，如同滚油泼雪。那两点幽紫的魔芒在血光中剧烈闪烁，发出无声的尖啸，侵蚀之势为之一滞！
“前辈……安息吧！”秦惊鸿双目赤红，嘶吼出声！他强提最后一口精纯无比的星辰本源，不顾经脉撕裂的痛楚，疯狂注入左掌光盾！
“镇狱！封！”
嗡——！
光盾上的北斗七星骤然光芒大盛，七道银线自星位射出，瞬间交织成一张细密的星网，将那缕顽强侵蚀的魔念死死缠住、包裹！星网急速旋转、坍缩，如同磨盘般碾压、炼化！
嗤嗤嗤……紫芒在纯净磅礴的星辰之力绞杀下，如冰雪消融，迅速黯淡、消散。枯骨眼窝中的幽光彻底熄灭，一股万载沉积的腐朽尘埃气息弥漫开来，骨架似乎也失去了某种支撑，发出一声极其轻微的“咔嚓”声，肩胛处一道细微的裂痕悄然蔓延。
魔念尽灭！
秦惊鸿再也支撑不住，左手光盾溃散，整个人脱力般单膝跪倒在地，剧烈喘息，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肺腑撕裂般的痛楚。汗水混着血水，浸透了残破的衣襟。他低头看向右手，那枚暗金碎片依旧被他死死攥着，棱角深深陷入皮肉，鲜血淋漓，碎片中心那点银芒，仿佛因沾染了他的热血，跳动得更加明亮了一丝。
他喘息稍定，目光再次投向枯骨。那盘膝的姿势依旧，只是头骨微微低垂了几分，仿佛卸下了万古重担。秦惊鸿注意到，在枯骨盘坐的腿骨缝隙深处，紧贴着地面，似乎有一点极其微弱、几乎被尘埃彻底掩埋的异样光点。
他忍着剧痛，探手过去，指尖星辉微吐，拂开厚厚的尘埃。
一点微光显露出来。
那是一颗仅有米粒大小、通体、呈现出一种纯净无瑕、深邃内敛的暗银色的……砂砾？它静静地躺在那里，没有惊天动地的能量波动，却散发着一种最本源的、浩瀚星空的苍茫气息。仿佛一颗被压缩到极致的星辰，沉睡了万古岁月。
**天罡星核碎片！** 真正的碎片！
秦惊鸿的心跳骤然加速。这才是枯骨前辈以生命守护、被魔气污秽万载的至宝本源！柳青瑶燃尽灵魄的青焰，最终净化了魔晶，显露出了这一点最精纯的星核本源！
他小心翼翼地将这颗暗银色的“砂砾”捻起。触感奇异，温凉如玉，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重量感。当他试图将一丝微弱的星辰之力注入其中时，这米粒大小的碎片骤然亮起，一股精纯、浩瀚、远超他自身星辉的星辰本源之力反哺而来，瞬间抚平了他体内部分躁动的气血和撕裂的经脉！其蕴含的能量之精纯磅礴，难以想象！
秦惊鸿深吸一口气，郑重地将这枚真正的天罡星核碎片收入怀中，紧贴着心脏的位置。那里，新生的星核虚影似乎感应到同源的气息，微微震颤，传来一丝渴望与共鸣。
接着，他再次看向枯骨。深深三拜。
“前辈遗志，镇渊除魔，晚辈秦惊鸿，谨记于心！此间魔患，晚辈定当终结！前辈……请瞑目！”
随着他话音落下，那具盘坐万载的枯骨，仿佛终于完成了最后的执念，发出一阵密集而轻微的“咔嚓”声，自肩胛处的裂痕开始，迅速蔓延全身，最终如同风化的岩石，无声无息地坍塌、碎裂，化作一捧晶莹的白色骨粉，堆积在原地。
秦惊鸿默然良久。他摊开血肉模糊的右手，看着掌心那枚染血的暗金碎片，边缘的翠绿流光似乎黯淡了些许，但中心的银星依旧顽强闪烁。他沉默地解下腰间悬挂的、原本属于柳青瑶的那柄古朴短剑——药王谷弟子常用来采集灵药的青锋。剑身狭长，轻灵雅致。
他以指为笔，凝聚残存的星辉，在冰冷的剑柄末端，硬生生蚀刻出一个浅浅的凹槽。动作缓慢而专注，仿佛在进行某种神圣的仪式。凹槽成形，他将那枚暗金碎片，轻轻嵌入其中。碎片边缘的翠绿流光恰好勾勒住剑柄底端，中心那点银星，正对着剑脊。
他反手握住剑柄，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凉与温润交织的感觉从掌心传来。那点银星的光芒似乎顺着剑柄蔓延，在古朴的剑刃上流过一道微不可查的银痕。
“青瑶……”他低语，声音在空旷死寂的石室中回荡，“你燃魂净魔，焚尽自身……此剑，便唤作‘青焰’。” 他手腕一振，“青焰”短剑发出一声极其轻微、却异常清越的嗡鸣，仿佛在回应。
做完这一切，秦惊鸿最后看了一眼那堆翠绿的灰烬和白色的骨粉，将半截沉重的镇渊印残骸背在身后，转身，步履沉重却坚定地走向石室出口。来时三人，归去孑然。
穿过崩塌近半的甬道，重新沉入冰冷的潭水。魔气源头被毁，潭水中的污秽粘稠之感己荡然无存，变得清澈冰冷，却更显出一种死寂的寒意。水压依旧沉重，秦惊鸿重伤在身，运转星辰之力护体，向上潜游，比来时艰难了十倍。
不知过了多久，头顶终于透下微弱的天光。哗啦一声水响，秦惊鸿破水而出，重重地摔在冰冷的潭边岩石上。
天光晦暗，依旧是那死寂的绝谷。寒雾缭绕，枯树狰狞，与他离去时并无二致。但此刻，谷中再无那令人窒息的魔性低语，只有一片荒芜到骨子里的寂静。
他挣扎着坐起，浑身湿透，伤口被冷水一浸，更是刺骨冰寒。他背靠着一块冰冷的巨石，取出怀中那米粒大小的暗银色星核碎片，置于掌心，闭目凝神，全力运转《天罡伏魔经》。
精纯浩瀚的星辰本源之力，如同涓涓暖流，从碎片中源源不断地涌入他枯竭的丹田，滋养着那枚虚幻的星核，修复着破碎的经脉，驱逐着侵入骨髓的魔气残余。银色的星辉在他周身流转，形成一层淡淡的光晕，驱散着谷中的寒意。
时间一点点流逝。日影西斜，寒月东升。
当最后一缕魔气残渣被星辰之力炼化逼出体外，化作一丝黑烟消散，秦惊鸿缓缓睁开双眼。眸中精光内蕴，虽脸色依旧苍白，气息却己沉稳悠长，内伤好了七成。
他摊开手掌，那米粒大小的星核碎片光芒似乎黯淡了一丝，但其本源依旧浩瀚。他将其珍重收起。目光落在膝上的“青焰”短剑上。
剑柄末端，那点暗金碎片中的银星，在晦暗的月光下，闪烁着微弱的、却无比坚定的光芒。秦惊鸿凝视着那点微光，一个念头如同划破夜空的闪电，骤然照亮了他的识海！
星辰之力……至精至纯，可化万钧雷霆，亦可凝微末星火。
魔气污秽……至阴至浊，弥漫如渊，无孔不入。
青瑶焚魂……燃尽自身一点灵光，竟能净化魔源！
那……若以这星核本源为种，自身意志为引，凝练星辰之力为一点不灭心焰，其质至纯，其性至阳，其光虽微，却可照破山河万朵，焚尽世间诸般邪祟阴魔！如同无尽长夜中的一盏孤灯！
此念一生，丹田内那枚虚幻的星核骤然高速旋转！手中“青焰”剑柄上的那点银星亦随之光芒大盛！脑海中，《天罡伏魔经》的总纲心诀与柳青瑶燃魂时那净化一切的翠绿光焰景象疯狂交织、碰撞、融合！
秦惊鸿猛地站起，手持“青焰”，无意识地以剑为指，在身前虚空缓缓划动。没有动用半分真力，只是意念牵引着那点剑柄星火，循着某种玄奥莫测的轨迹流转。起初生涩，渐渐圆融。剑尖过处，虚空中竟留下一道道极其微弱、却凝而不散的银色光痕，光痕交织，隐隐构成一盏古朴灯盏的虚影！
一股难以言喻的意境在他心头升腾：孤寂、坚守、焚尽污浊的决绝、黑暗中守护一点光明的执着……仿佛天地间，唯此一灯，唯此一念！
“此心此念，此光此焰……”
他口中无意识地低喃，眼神却越来越亮，如同燃起了两团银色的火焰。
“……便为——孤灯劫！”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手中“青焰”短剑猛地向前一点！
剑柄那点银星骤然爆发出一点极其凝练、仅有豆大的银色光焰！光焰脱离剑尖，悬浮于虚空之中，缓缓燃烧。
没有灼热的高温，没有狂暴的能量波动。只有一种纯净到极致、仿佛能洞穿一切虚妄、焚灭一切阴霾的“意”！这一点微光，竟将周围数丈内的晦暗寒气都逼退了几分，光线所及之处，枯石死树都仿佛被注入了某种微弱却真实的生机！
秦惊鸿看着那点悬浮的银焰，疲惫至极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一丝深沉而刚毅的神色。他缓缓收剑，那点豆大的银焰也随之飘回，重新没入剑柄的暗金碎片之中，银星光芒似乎更加温润内敛。
他抬头，望向绝谷上方那狭窄、布满阴云的天空。
前路茫茫，魔踪未绝。但此刻，他心中那盏以星火为芯、以意志为焰的孤灯，己然点燃。
身后寒潭如墨，身前长夜如狱。
唯此一剑一灯，照我独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