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刺骨的冰冷,混合着浓重的腥臭和铁锈味,如同亿万根钢针,扎进老铁砧的骨髓里。他抱着墨离的身体,半身浸泡在污水中,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胸腔撕裂般的剧痛和浓重的血腥味。污浊的水面倒映着穹顶高处那点微弱的霓虹余光,也倒映着他自己那张布满污垢、血痕和巨大恐惧的脸。
岸上,那个样本箱半沉在污水中,箱盖被撕裂,露出里面浸泡在污秽里的“蚀心之婴”。它小小的身体蜷缩着,那双深渊般的黑暗眼眸,如同两枚冰冷的黑曜石纽扣,正无声地、漠然地“注视”着他。没有情绪,没有波动,只有一种纯粹到令人窒息的、非人的观察。它胸口那枚黑曜石晶体,闪烁着微弱却纯粹的光芒,每一次明灭,都像冰冷的嘲笑,扎在老铁砧濒临崩溃的神经上。
墨离在他怀里,轻得像一片羽毛,冰冷得像一块玉石。她的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脖颈处那个吊坠消失后留下的光滑圆形破口,在污水中浸泡着,边缘的皮肤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她体内的“蚀心之种”似乎因为吊坠的消失和污水的隔绝而暂时蛰伏,但那种冰冷的空洞感,依旧如同附骨之蛆。她……还是墨离吗?那个眼神冰冷、手段狠厉、却又在最后关头试图断后的神经黑客?还是只剩下一个被归墟意志标记过的空壳?
更远处,云衍倒在冰冷的混凝土平台上,一动不动,身下的血泊在微弱的光线下呈现出一种暗沉的黑色。那个用他心头热血画出的“镇”字符文,只剩下一个模糊的暗红印记。他的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似乎随时会熄灭。玄济用命换来的路,道长用血镇压的瞬间……难道就要终结在这片绝望的臭水沟里?
巨大的疲惫、悲伤和一种被整个世界抛弃的冰冷绝望,如同沉重的铁链,一圈圈缠绕住老铁砧的心脏,越收越紧,几乎要将他拖入无底的深渊。他连挪动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抱着墨离冰冷的身体,在污水中无力地漂浮着,等待着……等待着未知的终结。
时间,在这片散发着死亡气息的污水池里,缓慢得如同凝固的沥青。
不知过了多久。
“嗡……”
一声极其微弱、如同垂死蜂鸣般的震颤,毫无征兆地穿透了冰冷的污水,传入老铁砧麻木的意识中。
那震颤……并非来自怀中的墨离,也不是来自岸上那个诡异的婴儿。
而是来自……这片污水池的深处!
老铁砧浑浊的眼珠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下,目光下意识地投向脚下那片深不见底的、翻滚着污浊泡沫的黑暗。那震颤极其微弱,带着一种奇特的、如同金属共鸣般的频率,断断续续,若有若无。它似乎并非物理上的震动,更像是一种……能量层面的“回响”?一种被深埋、被遗忘、却在某种巨大外力冲击下(比如玄济那毁灭性的一锤?)被短暂唤醒的……“残响”?
量天尺……玄济……残躯……
一个模糊的念头如同黑暗中划过的微弱电光,瞬间刺穿了老铁砧被绝望笼罩的意识!他猛地想起玄济那凝固在熔融金属中的残躯,想起他那柄巨大的禅杖锤!想起墨离之前提到的“残响”代称!难道……玄济最后那玉石俱焚的一击,不仅撕裂了大地,也在这片城市最底层的腐殖质中,震动了某些……被遗忘的、属于旧时代的“锚点”?某种能引起量天尺共鸣的东西?
这个念头如同溺水者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老铁砧眼中瞬间爆发出一种被逼到绝境后的、近乎疯狂的求生光芒!他不能死在这里!道长不能死!墨离……也不能就这样不明不白地变成空壳!玄济的牺牲不能白费!
“妈的……拼了……”老铁砧喉咙里发出嘶哑的低吼,牙齿狠狠咬住舌尖,剧痛和血腥味再次刺激着他麻木的神经。他艰难地松开一只抱着墨离的手,让她暂时漂浮在污水中。然后,他用尽全身残存的所有力气,将另一只手探入冰冷腥臭的污水深处,五指张开,掌心向下,不再是为了划水,而是努力地去“感知”!
他闭上了眼睛,强迫自己忽略刺骨的寒冷和令人作呕的气味,将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只探入污水深处的手掌上。粗糙、布满老茧的掌心皮肤,努力捕捉着水流最细微的扰动,捕捉着那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的……金属共鸣震颤!
一次……两次……那震颤断断续续,如同垂死的心跳,微弱得几乎要消散在污水的粘稠阻力中。老铁砧的额头青筋暴起,汗水混合着污水滚落。他感觉自己像是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深渊里,试图抓住一缕随时会飘散的青烟。
就在他几乎要再次被绝望吞噬时——
嗡……
掌心传来一次比之前清晰了数倍的震颤!带着一种奇特的、如同古钟低鸣般的厚重感!方向……在左前方!深水区!
找到了!
老铁砧猛地睁开眼睛,眼中燃烧着近乎偏执的火焰!他不再犹豫,深吸一口气(尽管吸入的只有污浊和恶臭),猛地一头扎进冰冷腥臭的污水中!肥胖的身躯爆发出最后的力量,朝着感知到的震颤方向,奋力下潜!
视线瞬间被浑浊的黑暗吞噬。冰冷的污水挤压着耳膜,带来沉闷的轰鸣。各种腐烂的杂质和絮状物不断撞击着他的脸颊。他只能凭着感觉和掌心越来越清晰的震颤指引方向,如同盲人摸象,在污秽的深渊中摸索。
下潜……再下潜……胸腔因为憋气和压力而火辣辣地疼痛。就在他感觉肺部快要爆炸,意识开始模糊的边缘——
他的指尖,触碰到了!
不是坚硬的池底混凝土,而是一块冰冷、巨大、覆盖着滑腻厚厚淤泥的……金属!
老铁砧的心脏狂跳起来!他双手并用,疯狂地扒拉着覆盖其上的淤泥!滑腻的污物被搅动,视野更加浑浊,但他毫不在意!手指传来的触感越来越清晰——巨大的、带有明显人工铸造痕迹的弧面!厚重的边缘!还有……某种巨大的、环形的结构?!
他摸索着,不顾一切地清理着!终于,在一片浑浊中,他勉强看清了那东西的轮廓!
那是一口……钟!
一口巨大无比、深埋在污水池底的……青铜古钟!
钟体倾斜着,大半截埋没在厚厚的淤泥和垃圾中,只露出小半截布满铜绿和污垢的弧顶。钟壁上隐约可见巨大而古朴的纹路,似乎是某种早己失传的经文或图腾,在污水的浸泡下模糊不清。钟体表面覆盖着厚厚的黑色菌斑和滑腻的水藻,如同披上了一层腐朽的外衣。但正是这口巨钟,正持续发出着那种微弱却无比清晰的、如同大地心跳般的震颤嗡鸣!
更让老铁砧头皮发麻的是,在钟体靠近顶部的位置,赫然镶嵌着一圈……巨大、乌沉、散发着冰冷金属光泽的……佛珠!每一颗都大如海碗,深陷在青铜钟壁的凹槽里,被污垢覆盖,却依旧能感受到那沉甸甸的分量和一种……难以言喻的、被强行禁锢的悲怆与愤怒!
这口钟……这圈佛珠……它们散发出的气息……与玄济残躯上那串破碎的佛珠……与玄济最后那声充满佛怒的咆哮……隐隐呼应!仿佛跨越了时空的共鸣!
“玄济……是你吗……是你留下的……路标?”老铁砧在污水中无声地嘶吼着,泪水混合着污水涌出眼眶。他仿佛看到那个如山岳般魁梧、最终粉身碎骨的身影,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不仅用残躯为他们轰开了生路,更用那柄燃烧的巨锤,震醒了这口沉睡在污秽深渊中的……古钟!
他不再犹豫,双手死死抓住钟壁上凸起的纹路(尽管滑腻无比),用尽全身的力气,猛地向上一拉!试图撼动这口深埋的巨钟!
然而,巨钟沉重无比,深陷淤泥,纹丝不动!
就在这时——
“哇——!!!”
一声尖锐、冰冷、充满非人怨毒的啼哭,如同来自地狱的丧钟,猛地穿透了污水的阻隔,狠狠刺入老铁砧的脑海!
是岸上那个“蚀心之婴”!它似乎被老铁砧触碰古钟的行为惊扰,或者说……激怒了!
老铁砧猛地回头!
透过浑浊的污水向上望去,只见岸边的污水中,那个浸泡在污秽里的婴儿,小小的身体正剧烈地抽搐着!那双深渊般的黑暗眼眸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如同实质般的纯粹黑暗光芒!它胸口的黑曜石晶体疯狂闪烁,旋转的黑暗旋涡再次显现,比之前更加清晰、更加庞大!一股冰冷、庞大、如同宇宙寒冰本身意志降临的恐怖威压,轰然爆发!瞬间笼罩了整个污水池!
污水池上方那点微弱的霓虹余光被瞬间吞噬!整个空间陷入一片纯粹的、令人绝望的黑暗!只有婴儿胸口那旋转的黑暗旋涡,如同深渊之眼,散发着吞噬一切的光芒!
“归墟……意志……降临……”冰冷的意念如同亿万年的寒流,冻结了老铁砧的灵魂!
“样本……亵渎……清除……湮灭……”另一个冰冷、毫无感情的电子合成音,如同复读机般响起!是墨离的声音!她不知何时己经漂浮到了水面上,身体僵首,双眼再次睁开!瞳孔深处不再是空洞的黑暗,而是被那深渊旋涡的光芒彻底填充、同化!她如同被无形丝线操控的木偶,缓缓抬起一只手,指尖对准了污水深处、正抓着古钟的老铁砧!幽蓝的电芒再次在指尖亮起,带着灭绝一切的杀意!
岸上,倒在血泊中的云衍,身体似乎极其微弱地抽搐了一下,嘴唇翕动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他胸前的血符印记,在纯粹的黑暗威压下,如同风中残烛,彻底熄灭。
完了!真正的终结降临了!
老铁砧感觉自己像被钉在了污水的十字架上,冰冷和绝望彻底冻结了他的身体和思维。归墟的意志如同无形的巨手,攫住了他的灵魂。墨离指尖的死亡光芒越来越亮……
就在这万念俱灰的刹那!
“嗡——!!!”
被他双手死死抓住的那口深埋淤泥的青铜古钟,仿佛感应到了那纯粹的黑暗意志降临,感应到了那冰冷的杀意,感应到了老铁砧濒死的绝望……猛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惊天动地的轰鸣!
那不是声音!那是……一股源自钟体本身的、磅礴浩瀚、仿佛沉淀了千年悲愤与不屈的……能量震颤!一股纯粹由金属共鸣引发的、无形却足以撼动空间的冲击波!
嗡鸣如同实质的巨锤,狠狠撞向那降临的黑暗意志!撞向墨离指尖凝聚的幽蓝电芒!撞向老铁砧被冻结的意识!
“呃啊!”老铁砧感觉自己的灵魂仿佛被重锤砸中,又像是被滚烫的洪流冲刷而过!冻结的思维瞬间被强行震醒!他口中喷出一大串气泡,身体被那无形的冲击波狠狠撞向污水池深处!
墨离指尖的幽蓝电芒如同风中烛火,瞬间被震散!她那双被黑暗旋涡填充的眼眸剧烈波动起来,仿佛有无数的数据流在疯狂冲突、崩溃!她喉咙里发出一声无声的、充满混乱电子噪音的嘶鸣!
而岸上那个“蚀心之婴”胸口旋转的黑暗旋涡,也在这突如其来的、纯粹物理层面的、源自古老金属的磅礴震颤冲击下,猛地一滞!旋转的速度骤降!那股笼罩一切的恐怖威压,如同被撕开了一道巨大的口子!
深渊之眼的注视……被短暂地打断了!
就是现在!
老铁砧被震得七荤八素,但求生的本能和古钟带来的震撼让他爆发出最后的疯狂!他不再试图撼动整口巨钟!他的目光死死锁定了钟壁顶部,那圈深陷在凹槽里、被污垢覆盖的巨大佛珠!
玄济的佛珠!这口钟……这圈珠……它们是一体的!它们才是真正的“路标”!
他如同一条疯狂的胖头鱼,在污水中扭动着身体,再次扑向古钟顶部!双手不顾一切地抓住其中一颗巨大的乌沉佛珠!入手冰凉沉重,带着一种奇异的、仿佛能安抚灵魂的质感。他手指抠进佛珠与青铜钟壁的缝隙,用尽吃奶的力气,狠狠向外一拔!
“咔哒!”
一声沉闷的、仿佛机关开启的异响!
那颗巨大的乌沉佛珠,竟然被他硬生生从钟壁的凹槽中拔了出来!佛珠脱离的瞬间,它原本镶嵌的位置,那厚重的青铜钟壁上,一道细微的、笔首的裂痕瞬间蔓延开来!
紧接着,是第二颗!第三颗!
老铁砧如同疯魔,双手鲜血淋漓,指甲翻卷,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他一颗接一颗,疯狂地拔着那些巨大的佛珠!每拔出一颗,钟壁上的裂痕就加深一分,蔓延一分!
当第七颗佛珠被拔出时——
“咔嚓嚓——!!!”
一声令人牙酸的、巨大金属结构不堪重负的呻吟声从古钟内部传来!那口深埋淤泥的青铜巨钟,沿着老铁砧拔珠留下的七道裂痕交汇点,猛地……裂开了一道足以容纳一人通过的、倾斜向上的……门户!
门户内部,并非预想中的黑暗。反而透出一片……柔和的、温暖的、如同晨曦般的淡金色光芒!一股清新、带着泥土和青草芬芳的空气,顺着裂开的门户,如同久旱甘霖般涌入这污秽腥臭的污水池!
那光芒,那气息……与这片污秽绝望的死亡之地,格格不入,却又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撼动人心的生机!
老铁砧呆呆地看着那道裂开的、散发着温暖光芒的门户,又低头看看手中那七颗冰冷沉重的巨大佛珠,再看看岸上那因为古钟裂开、光芒涌入而显得更加不稳定、黑暗漩涡疯狂旋转的“蚀心之婴”……
玄济……用命震醒了这口钟……而他……拔出了钥匙……
生路!真正的生路!就在眼前!
“道长!墨离!走!!!”老铁砧发出撕心裂肺的狂吼,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猛地抓住漂浮在旁边的墨离,连拖带拽,朝着那道裂开的温暖门户,亡命游去!